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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儿子当年被位于亚特兰大的埃默里大学(Emory University)商学院录取的那几个月,前后收到过颇多全美各商学院寄来的“录取礼品”,这其实是在学生被所申请大学录取之后,校方为争取学生选择入读而做出的示好动作。这其中,最大尺寸的礼品箱,来自埃默里。

(埃默里Goizueta商学院大楼外观。)

我至今记得埃默里“示好”的到来时刻,是在某温热午后,箱子因为尺寸巨大完全塞不进信箱,被端端正正地放在了我家门前。

箱子的固定胶带由我代为打开,封口毫不专业,里面装着一条素色大号布毯和无数小型礼物,比如圆珠笔、记事本、耳机乃至铅笔橡皮。

我把它们摆了开来,摊了一桌。

(埃默里商学院主楼宏伟的后身。)

最让我难忘的是大箱中放有商学院师姐手工制作的小饼干,它们没啥包装,简单地被装在两个中等尺寸的塑料食品袋里,摸上去软度正好。这些未加任何防腐剂的远方甜食,从制作到递送必定都被算好了时间。

袋子封口附有一纸字迹娟秀的手写长信,我只看了一眼信首儿子之名,就已感动万千。

(埃默里商学院户外门廊。)

(埃默里商学院的旋转楼梯。)

大箱中,来自埃默里的巨大毯子正反双色,一灰一蓝,我自此一直将其用做午休遮盖。其恰到好处的亲肤触感,持续陪伴我直到最终不得已换盖儿子正牌学校的毯子。

实话说,后者偏轻,颜色花哨。

当然这也注定了我在2024年9月某日甫才来到亚特兰大,翌日晨起第一件事,就去了埃默里的商学院。

(埃默里商学院大楼内部。)

埃默里的本科商学院是校内名牌专业,业内排名全美第13。1994年,在得到可口可乐董事长罗伯特·戈伊苏埃塔(Robert Goizueta)基金会1000万美元的捐赠之后,商学院遂用“Goizueta”的名字冠名。

在此之后的1999年,Goizueta家族又曾对商学院进行过2000万遗产捐赠。

(商学院大楼金融研修室。)

事实上,罗伯特·戈伊苏埃塔在商业领域的谋略和作为非同一般,以他的大名冠名商学院,可谓实至名归。1980年,可口可乐公司的市值仅40多亿,1981年戈伊苏埃塔接掌之后,截至1993年,可口可乐公司的市值窜升至560亿美元,成为全美市值排名第6的上市公司。

到了戈伊苏埃塔因肺癌并发症去世的1997年,可口可乐的市值更是高达1497亿美元。

(商学院咖啡厅也是可口可乐旗下品牌。)

罗伯特·戈伊苏埃塔竟然是位古巴人,1931年出生于哈瓦那,后在耶鲁大学攻读化学工程。他毕业后没有进入家族制糖业,于1954年开始在古巴可口可乐公司担任化学工程师。卡斯特罗掌权后,他带领全家来到美国可口可乐公司工作。

1979年,他被任命为美国可口可乐公司总裁,1981年任董事长,前后执掌可口可乐公司16年。罗伯特·戈伊苏埃塔的一系列巨善行为,就都发生在他的这些人生骤变之间。

(商学院进门处悬挂着戈伊苏埃塔画像。)

(罗伯特·戈伊苏埃塔是位古巴人。)

我上一次来亚特兰大是在20多年前,对那时所见满目残破都还记忆犹新。这一次再来,竟看到和风蔽日葱茏遍地,我所缺席的这么多年,这里到底经历过什么?

培基或者生长。

补葺甚至弘扬。

最是难忘,商学院寄来的小饼干。

(埃默里商学院宏伟的副楼。)

(二)

临从洛杉矶出发之前我持续忙碌疏于查验,印象中的亚特兰大去处寥寥,大总部级别的,只知道CNN、达美航空(Delta Air Lines)和可口可乐,扩展开去则还有吉米卡特总统博物馆和马丁路德金出生地,没想到这一次抵达城中才知道,这里简直就是所谓“总部乐园”,UPS(联合包裹服务公司)、Home Depot(家得宝)乃至CDC(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总部都悉数在此。

统计中说,如今世界500强公司中有16家的总部位于亚特兰大,此地因此也拿到了“全美第3大总部之城”的标签。

(亚特兰大财富500和1000强企业图。)

在亚特兰大走行多日,我越来越能读懂其自给自足的安然丰沛。这里树木茂盛,只要不拘泥于高速公路主线,没走几分钟就会驶入望不到尽头的曲折林带。

在这样的城市安顿下来,花粉和绿植都让我持续鼻腔敏感,有时还有点泗泪滂沱的意思,像是被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城市越来越独傲南方而惊诧感慨。

20多年,沧海桑田。

(自2018年,面积为1.2平方英里的亚特兰大中城已有价值84亿美元的新开发项目。)

在亚特兰大,场面上的商圈虽强手如林,但铁口直断座次倒也简易。说起来算是俗套吧,在这个城市,无论历史还是当今,可口可乐必最威风八面。

听着都有点油腻了的可口可乐声名真实存在于亚特兰大每个角落,周日去往“可口可乐世界”这个市中心妇孺皆知的热闹场所,不出意料地人山人海。我在拥挤中乱走一通之后也才更多知道,平素在美国快餐饮料机看到的几乎所有牌子的软饮,几乎全是可口可乐公司的附属品牌。

(亚特兰大超市的可口可乐铺天盖地。)

而且可口可乐对埃默里大学的爱意与捐赠也渊源深厚,那可真是语言无力描述的恩情洋溢与骨血交融

埃默里属于盛名在外的“新常春藤”大学,也被誉为”南方哈佛“,其最改天换地的跃进是在1915年得到了该校毕业生、可口可乐公司创始人奥萨.坎德勒(Asa Griggs Candler)的100万美元和75英亩土地的捐助(如今折合2.3亿美元)。

1979年,可口可乐公司前总裁罗伯特.伍德罗夫(Robert Woodruff)又曾为埃默里大学一次性捐赠了价值1.05亿美元的公司股票,完成了当时美国高等教育史上最大数额的捐赠。

(可口可乐公司创始人奥萨.坎德勒。)

(可口可乐前总裁罗伯特.伍德罗夫。)

再加上肉眼可见的埃默里商学院得到可口可乐公司再下一代掌门人罗伯特·戈伊苏埃塔的冠名捐助,其也正是伍德罗夫在1955年退休之前亲自布局的公司接班领导人。那么埃默里这个“南方哈佛”总被外界戏称为“可口可乐大学”,全不奇怪。

面对环环相扣的盘根错节,所以我会发自内心地赞叹亚特兰大所谓“自给自足”的安然。

这是怎样沾满溺爱的墙内开花?

(数不清道不尽的可口可乐旗下品牌。)

(三)

还是在埃默里,在被誉为“南方最好医院”的埃默里大学医院,我见到了神交太久却缘悭一面的霹雳同道。她在医院是技术老手,有着概念里中国移民经由攻读转而就业的经典人生。

医院病患极多,我到时竟见深不见底的院内停车场已无车位可用,只好转弯抹角赶去另侧车场,最终也只停到了最高一层。

(埃默里大学医院主楼。)

(埃默里位于亚特兰大中城的癌症中心。)

我与同道12点约见于医院食堂,那是个在我看来全无可口饭菜的去处,各类饭菜一看就饱,身边充满穿梭来去的倦容和济济一堂的稍息。

我们无须推测与指认,时辰一到就知彼此。甫才坐定,只见同道她身后正好就是让我别有情愫的埃默里商学院大楼,如此最陌生又太熟悉的图景叠加,让我觉得眼前阵阵幻化。

都是命定。

(和同道约在医院食堂边说边聊。)

同道带来了自家的枣和别人的书,在当今年代,如此古早款式的礼物质朴得罕见。

在此之后我们吃吃走走将近7个小时,她用其万能的医务胸卡带我踏遍医院乃至埃默里校园的边边角角。其间我们不断变换交谈地点,只要具备一桌两椅,续谈就有了格局。

(这一天我们竟然叙谈了7个小时。)

(这年头还能送出这些,真是同道了。)

就在我们走到医院某侧门刚一进入的左侧,同道用手指着一个貌不惊人大门告诉我,那个门里当年曾救治过美国多例伊波拉(Ebola)患者。

这话听得我头皮一炸。

顺着她的指点看过去,那一扇紧闭不语的双开大门,刹那间不怒而威。

(曾让人闻风丧胆的“伊波拉病房”大门。)

(《华尔街日报》当年拍到的埃默里医院大名鼎鼎的伊波拉病房内部。)

2014年10月,美国宣告出现倍受瞩目的伊波拉病毒,8月初,两名曾在非洲利比里亚协助治疗的美国医生肯特·布兰特利博士(Kent Brantly)和护理人员南希·怀特博尔((Nancy Writebol)全被感染。

两人立即被带回美国送到埃默里大学医院救治,这其中最重要的的原因,是早在2002年,CDC(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就与埃默里医院合作成立了严重传染病科 (SCDU),目的是为了医疗与照顾在海外工作期间生病的CDC员工。

(美国第一位伊波拉病患肯特·布兰特利医生被用“最高规格”运送到埃默里医院。)

(肯特.布兰特利在电视直播中被送入院。)

(南希.怀特博尔在电视直播中被送入院。)

5年之后,布兰特利和怀特博尔两家人回到了埃默里大学医院,前者如此回忆起5年前处境艰难的自己:

埃默里同意治疗我们了。我记得当我到达病房时,房间里的白板上写着“欢迎!我们很高兴你来这里。”我真的很感激,尽管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下来。有这么多人发挥了关键作用,使南希、我和其他人能够在这里得到治疗。

(肯特.布兰特利出院时的景象。)

(5年后,布兰特利重回埃默里,他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他将返回非洲,在那里再次担任医疗传教士。)

其实在他们两人之后,埃默里还救治过美国第3名伊波拉患者,这是一位世界卫生组织的医生,于2014年9月9日被送往埃默里医院接受治疗。院方表示,医院“受患者保密义务的约束”,该患者当时坚持匿名。

5年之后,这位神秘的第3号人物才得以公开身份,他是在塞拉利昂伊波拉治疗中心志愿服务的医生伊恩·克罗齐尔(Ian Crozier)。比较而言,他是所有病人中病情最糟的一位,在医院的隔离病房待了一个多月,使用过呼吸机、接受过肾透析(这是伊波拉患者首次接受这种治疗),负责治疗他的医生担心他会因此死亡或遭受脑损伤。

经过40天的艰苦治疗,克罗齐尔完全康复,并于10月19日悄然出院。

(曾经保持匿名的伊恩·克罗齐尔医生。)

而真正意义上的美国本土第一例感染者虽然是从非洲带回病毒,病症却在德州爆发。

2014年9月25日,美籍利比里亚人托马斯·埃里克·邓肯(Thomas Eric Duncan)从非洲回来后因发烧、头疼和腹痛去到德州达拉斯长老会医院就诊。邓肯最终死亡,他却导致护理过他的护士Nina Pham(美国本土第2例)和Amber Vinson(美国本土第3例)先后感染。

上述所有6位美国感染者,除邓肯一人在德州医院死亡,Nina Pham去了马里兰州的医疗机构接受治疗,其余4人全部在埃默里医院我所见到的那个伊波拉大门之内被彻底治愈。

果真,这所谓“南方最好医院”。

(Thomas Eric Duncan和两位照顾过他而被感染的护士Nina Pham、Amber Vinson。)

最让我感动的是回看伊波拉时期第一位感染者肯特·布兰特利被带入病房的直播录像,当时他刚被从非洲高规格运回,埃默里医院严密穿戴的某医护人员孤身一人在万众瞩目下将其从救护车上带下,两人搀扶着缓缓走入重症病房的外侧小门。

都是血肉之躯,都是此生一命。

我把这叫做“来自埃默里的超级感动”。

(肯特·布兰特利和南希.怀特博尔带着家人回到了自己当年住过的埃默里病房。)

(四)

在亚特兰大,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历经如此激荡的看见,哪怕是和同道的交集也是意料之外的安排。我诧异有着若干共同好友的我和她错过了多个可资遇见的城市,最终坐定在亚特兰大,“双人一城”的安顿,说是命定就是命定。

半生固执却不曾愧对。

黎明总被夜行加冕。

(和霹雳同道合影。)

还是在那天与霹雳同道犹如阔闸乍泄般倾偈之间,只见她身后自天悬下的装饰银球反衬于近在面前的玻璃幕墙上,竟显出半扇粉红。

当时她正讲到“北平易帜”给其家庭带来的巨大变故,而我说过她身后就是埃默里的Goizueta商学院大楼,那我忽然就对突如其来的粉红半球,觉得禅意深深。

(在玻璃映像中奇异变粉了的悬挂银球。背后就是埃默里的商学院大楼。)

这是否就正是在为我们这一大批颠沛苍生记录的来时血泪?或者是在预示埃默里深藏不露的前程缤纷?大世道与小个人的糅合交融,唯有滔滔过往,才堪加厚履历。

在埃默里。

在亚特兰大。

这一城这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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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燕妮

陈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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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报人、记者。生于杭州,长于北京,毕业于上海铁道学院机械系铁道车辆专业,中国作家协会北京分会会员,曾任《中国社会保障报》记者。1988年赴美,曾任美国《美东时报》记者,美国中文电视台记者,曾为《美洲文汇周刊》负责人,自1994年起出版过《告诉你一个真美国》、《纽约意识》、《遭遇美国》和《美国之后》等十多部畅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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