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波特兰”这三字在心中种草，是因为和我报社洛杉矶仓库紧邻的另一仓库业主小林，多年前忽然出手在波市买房自住。须知从洛杉矶开车前往位于俄勒冈州的波特兰，单程就要16个小时。她当时如此选择，还真让我有些意外。

　　疫情时，我和小林因为一个不大不小的争执断了联系，但她口口声声的“波特兰”在我心中从来没走。

　　算起来，我和小林的那次隔断，就发生在4年前的3月份，正巧对应我去波特兰的这几天。

一

　　这次先是住在波特兰大名鼎鼎珍珠区的时候，我有好几回路过一家名叫Icebreaker的户外服装商店，每次总想进去看看，却都被区内其他耸动暂时吸引。

　　但这种心悬让我时时挂记，临到离开珍珠区的前一个下午，我终于去了。

　　Icebreaker，直译可翻成“破冰船”，是指有着特殊用途的船只，能在坚冰覆盖的水域前行，为其他船只创造安全航道。

　　服饰品牌取名如此，阳刚无二。

（Icebreaker的波特兰店内）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Icebreaker专属门店，以前只知道他们在很多户外设备平台和实体店销货。

　　店内一如预料简洁清爽，迎面看到圆脸店员在货架中向我微笑，然后他给出第一声诗意问候，这在我听来简直振聋发聩。

　　他问，“是什么把你带来这里”？

　　我瞬间百感交集。

　　只想流泪。

　　我告诉他：“我曾穿着你们品牌的保暖衬裤，带着我13岁的儿子去登坦桑尼亚的乞力马扎罗山，这也是非洲第一高峰。我们的攀登用了6天5夜，为防止在高海拔地区感冒，大家每天并不真正洗澡，仅仅是用湿布擦身。这么说吧，整整6天，你们的裤子我从未脱下，擦身之后还会穿上，这一路上它让我感若无物、毫无异味。”

　　我眼眶发热地说，“简直终生难忘”。

　　年轻的对方有些愣怔，应该是没有想到自己一句通常的问候，竟会换回如此磅礴的狂飙拍岸。

（儿子在过坦桑尼亚海关）

　　那次我之所以穿了一条暗红色Icebreaker，是因为出发前往乞力马扎罗起始点，临到要开爬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寒意四起，就从随行挑夫行囊中找到一条Icebreaker“秋裤”，外套一条儿子的篮球裤，就这么里外无分地瞎穿在身。

　　其乃我此行唯一一件Icebreaker装备，没想到这么随机一穿，它竟见证了我和儿子人生中极为重大的历程。

　　也借力“破冰船”品名预兆的好意，我们这一路进发虽曲折太多，却一往无前。此后，我对这条Icebreaker不免狂赞：“在装备上，我的Icebreaker暗红‘秋裤’居功厥伟，让我不曾冷热错愕，其对温度的伸缩弹性简直就是‘敌退我进敌疲我打’的典范。”

乞力马扎罗山脚的出发前最后一照

（攀登第一天的我们）

　　Icebreaker颇为昂贵，一件T恤大多要价80美元，平常衣物每件动辄会上200美元，只因为他们标榜自己的全部产品都在使用Merino（中译“美丽诺”）羊毛。

　　美丽诺羊早年从欧洲被引进新西兰，之后在当地扎根，生成系列。此羊之毛很多年来在山界名气巨大，纤维极为细致，通常直径在19.5微米以下，最好的直径甚至可达11.7微米以下，是羊毛品种中最细的一种。

　　更为重要的是美丽诺羊毛产品可贴身穿着，而且大多经过特殊防缩处理，可直接机洗，这对想穿纯毛制品又时常大汗淋漓的运动者而言，是不二之选。

（厚厚的美丽诺羊毛）

　　Icebreaker于1995年在新西兰创办，一切都源于品牌创始人Jeremy Moon1994年的一次徒步。

　　那是个阴天，他到了新西兰马尔堡孤岛，那是他当次徒步路线的起点，当地居民给了他一件用美丽诺羊毛手工制作的衬衫。他这样描述自己的首穿感受：“这件衬衫看起来有点粗糙，但穿起来感觉棒极了。我后来穿着它跑步、骑山地自行车、工作，甚至晚上睡觉。”

　　这也直接激发他成为第一位想到把这种羊毛行销全世界的人。

　　Icebreaker品牌诞生之后，在寒冷的欧美国家迅速产生极好口碑，尤其是在欧洲，其产品被公认“不痒、不臭、透气、保暖”。

　　上述其特性中的后两项，简直是无法完成的二律背反。难得的是Icebreaker做到了，我在乞力马扎罗从山底春季之温到顶峰冬季零下的各种气候制约中，把这些看似矛盾的“既要又要”，一把过遍，全然领教。

（波特兰门店对我致以问候的店员）

（我在波特兰门店的斩获）

　　自1997年开始，Icebreaker首度尝试透过契约合作方式取得美丽诺羊毛。自始至终，Moon对自己产品的面料极有要求：“我们只专注于天然功能产品，并通过与农民的长期合同从新西兰采购最优质的美丽诺羊毛。我们的另一个重点是寻找与美丽诺羊毛混纺的天然纤维。例如在夏季，我们将天丝（一种由桉树生产的纤维）与美丽诺羊毛混合，以期创造出更好保持凉爽、干燥且不留异味的产品。”

（桉树长成的样子，可制出“天丝”。）

　　我也这才知道，Icebreaker如今在全美只有两家专属门店和一家奥特莱斯店。门店分别在波特兰市内和往北两小时车程之外的西雅图。而那家奥特莱斯店竟也在波特兰附近，开车只需半个小时。

　　这一次轮到我也愣怔，Icebreaker与我人生阴差阳错的反复重合，难道竟是天意？

二

　　Icebreaker一直算是新西兰品牌，总部位于该国首都奥克兰，其在美国的办事处于2007年开始被设在了波特兰，并于2008年12月将其美国销售和营销办事处与全球设计工作室合并，形成超级总部，地址就设在波特兰西北第14大道1330号。

　　这似乎也解释了为什么如今Icebreaker所剩无几的直营店，都在波特兰乃至波特兰附近。

　　店员们告诉我，疫情之中，他们关闭了太多的专属店，在全球大环境低迷的艰难下，小众品牌能坚持不死，已然不易。

　　在商业地产逐渐日暮途穷的今天，如果你细查Icebreaker原总部的租售状态，会发现其仍待字闺中，看上去空置了至少两年以上。

　　全盛时期的Icebreaker，与新西兰大约180个养殖家庭合作。这些人在新西兰南阿尔卑斯山超过200万英亩的土地上经营美利诺羊毛生意，约有50万只羊。

　　但在Moon没有开掘这种羊毛之前，它们的价值非常低，以至于还必须与传统羊毛混纺之后以低廉价格出售。

　　但无论如何，Icebreaker于2018年被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公司VF Corporation以1.72亿美元收购。Moon本人从此次交易中获得了5693万美元。

　　如今，VF网站上这样描述Icebreaker品牌：“1995 年，我们在新西兰多风的城市开创了美丽诺羊毛功能性服装行业。如今，我们已成为一个全球品牌，在新西兰、澳大利亚、美国、加拿大、德国、法国和瑞士设有团队。我们共同突破天然纤维的界限，并为50个国家和地区的5000多家商店供货。”

（我在乞力海拔4200米的适应拉练中）

　　在面料理念上，新公司完全秉承了Moon的坚持，致力于实现面料完全天然化，但这种“面料反动”坎坷不断，就在上个月，Icebreaker还感情复杂地宣布，该品牌未能实现96.14%的无塑料纤维含量，这是他们在不断追求面料改革度和透明度过程中采取的大胆边走边说。

　　早在2020年，该品牌就制定了2023年实现无塑料目标，当时其产品中87%的纤维是天然或植物纤维。这一次，该品牌虽然高调承认尚未达到目标，但为自己已经取得的目前成就感到自豪：“虽然已经取得了重大进展，但还有最后的4%。”

　　他们和Moon都坚持认为，披挂化纤，就是在穿石油和塑料。

三

　　我后来从波特兰还是去了Icebreaker位在西雅图的分店，其地处闻名遐迩的富人区Bellevue，距离西雅图市中心也就10英里距离。

　　店面超小，远不足波特兰店的1/3大，深藏于Bellevue Square Mall的支线位置。全店并无客人，只有两位青年把守，货架高处供着用美丽诺羊毛原料包裹的一尊木质假羊。

（Icebreaker在bellevue的店面）

（bellevue店内的美丽诺假羊）

　　沿着成排展品上手触碰我太熟悉的Icebreaker的质地，回忆再次喷薄狂涌。美丽诺羊毛穿起来稍有硬感却不刺挠，你会感觉这织物竟能立于肌肤。

　　至此，我把Icebreaker在全美所剩无几的专售门店算是逐一到过，之所以锲而不舍，其实也想成全自己对“破冰船”诚挚的隆重谢意。

　　我特意把酒店选在Bellevue Square Mall的斜对面，想着能与我的证物和挚爱，再多呆一晚。

（在Bellevue店里结账）

（在Bellevue店里买到的多用途围巾）

　　从Mall里回来守候于酒店房间窗口，无言坐观窗外辽阔深远，从这里看得到Bellevue全城的半壁江山，无边绿意像极了那一年我们乞力马扎罗昼夜兼程中的第一个营地。

　　但凡看到这些，就绝不敢遗忘以往。

　　以往过去多久，都是我的以往。

　　庆幸有过如此以往。

（透过下榻的酒店窗户可看全半个城市）

（和儿子抵达乞力马扎罗第一个营地）

四

　　我从西雅图回到波特兰，整个滞留日程还有最后一个半天时，几经犹豫，我还是决定把它留给Icebreaker位于波特兰近郊的Woodburn奥特莱斯。

　　既然每次核实这个品牌在全美专卖店间数时都被告知为“3”，可以想见这家奥特莱斯从未被见外。

（Icebreaker在的奥特莱斯店）

（Icebreaker奥特莱斯店内）

　　这一天是普通周三的普通下午，整个奥特莱斯寂寥无人，停车场大半空着。寒风时紧时松，多有刺骨，偶尔见人紧裹棉衣匆匆而过。

　　实话说，以Icebreaker三家店铺比较，倒还是这个奥特莱斯的货品选择最多。相比其他两家正式门店此刻只卖2024春装，奥特莱斯正在卖2023的秋装和冬装。到了8月份，门店现在在售的余货就会发来这里。

　　我从不觉得服装一旦过季会有什么大不了，不然所谓“复古风格”也就无从谈起，尤其是这种桀骜孤冷的品牌。

（和儿子抵达乞力马扎罗第二营地）

　　结账时，我面前堆满了袜子、围巾和外套，在程序将完未完的某一个瞬间，我毫无理由地转过头去，看见了刚刚进店几乎就站在我身后的小林。

　　惊诧震撼自不待言。

　　认真要算，只能是天意。

　　竟有这么多的天意。

　　当忠实的陪伴绣满你的朝霞，当温暖的物种挤入你的人生。

　　攒钱买下破冰船。

　　确凿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