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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报道
 
 
【写在前面】
 
 
在2018年暑假带15岁儿子小欧去秘鲁,自己都觉得"奇葩"。一向我对南美没啥兴趣,除了古巴因其神秘显得颇有嚼头,其它诸国总觉得瞄一眼加州人头粥粥的南美移民就足以阅尽全豹。因此,太多年走南闯北,南美一线从不在考虑。
 
但秘鲁境内的“印加古道”是全球著名徒步地点,其最终抵达马丘比丘的经典线路,是每位徒步者终生必去之地。
 
更何况马丘比丘(西班牙语Machu Picchu,意为"古老的山")是秘鲁前哥伦布时期时印加帝国的著名遗迹,残垣还好,面积颇大,也是所谓"世界新七大奇迹之一"。
 
那就,南美。
 
(秘鲁的地理地貌决定了气候的潮湿。)
 
从洛杉矶直飞秘鲁首都利马需要8个多小时,而从中国去利马,转承启合地上下折腾,竟会花费将近30小时。
 
下面将要和盘托出我所遇见的秘鲁人事,我在这样一片土地上历经了绝非庸俗意义上的感动,这其中相信必有冥定的因果调配。这么想着,此时此刻当我重新编辑此文,2018年让我难忘的印加古道四天三夜徒步的各节细部,缓慢又忽然地来到面前。
 
这整个徒步历程分“上”、“下”两部分写完,所有的震惊和泪泣,都发生在“下”部的最后。
 
(秘鲁最著名的地标马丘比丘。)
 
 
 
 
【之一】
 
 
 
 
我也是在这一次才知道,秘鲁以及南美多地旅游业依赖美国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连电源插头都和美国一模一样。在人均国民收入全球排位第79的秘鲁,我随机所见的商品售价竟和美国不相上下,太多商店可用美金结账,店方多会把秘鲁索尔和美金的兑换比例标明在账单上以便客人即时换算。
 
与此同时,月均收入只有200到600美金之间的秘鲁人对外来游客的小费期望极高,显而易见这是美国人传播的"文明"。
 
在洛杉矶机场进入安检区域,遇见了一位在我家附近周周独登小山的老友,可惜他此番回的是上海。而儿子在安检完毕竟然碰到两个真正和我们同机前往秘鲁的初中同学,这让我吃惊不小。
 
两位同学中的一位是低他一年的校友,另一位小欧没细讲,只说是"朋友"。他这年纪的少年爱故弄玄虚又全无耐烦,和儿子对话我渐不追寻和深究。后来在夜静更深的午夜,我们才刚抵达与机场紧邻的秘鲁酒店,那位神秘"朋友"忽然加急询问我们的登山公司和登山时长等等明细,我才知道,此一"神秘",是个女生,竟然也是来徒步印加古道。
 
这秘鲁,看来远非我想象中的荒蛮。
 
(在机场,儿子遇到了同机秘鲁的校友。)
 
去秘鲁,所谓最好的航空公司是“Latam”,这个常人难于听说的航空公司,简称“LAN Chile”,总部与注册地均在智利的圣地亚哥,也是南美最大的航空公司,秘鲁各城的旅游地接举凡推荐航班,必是此司。
 
虽贵为南美最大,但Latam在洛杉矶机场的航站楼看板上却是连名字都不知何在的小咖,国际出发和到达的B航站楼,最内里的边缘四、五个柜台才是它们,人烟寂寥。
 
那这秘鲁,究竟枯燥还是不那么枯燥?
 
(Latam被誉为秘鲁最靠谱航空公司。)
 
此行前看过很多有关秘鲁的文字,知道此国颇有特色,“航班随便改期或者取消”就是其一。我的Latam航班在我多月前订票后曾急急如律令地更改起飞时间,先是从下午3点改为2点,如此改动虽则罕见却算斯文。等到临走前一天我先行在家中电脑上为登机做“chenck-in”的时候,忽然发现这航班的起飞时间不动声色地已又被改成下午1点。
 
愣怔之余赶紧致电第二天的送机驾驶要求提前一个小时走,对方顿时诸多不爽嘟囔腻歪。
 
想更改或者想怎么改就怎么改,想通知或者能不通知就不通知,"最好"的航空公司都手起刀落信马由缰,这南美风范,派头可观。
 
紧随其后,在第二天我们从秘鲁首都利马去山城库斯科的衔接飞机再度出现乱改,下午2点15分的飞机如果不是我操持仔细勤于网查,根本就看不出其已悄无声息地被改成2点零7分起飞。
 
改动不算很大,我却被如此恣意吓怕,在库斯科的时候早早带着儿子check-in,看到开出的票还真是2点零7分起飞,狐疑未解,到了登机门却见银幕上标明的起飞时间又成2点10分。
 
多番折腾,认真不得。
 
唯Latam的南美驾驶们手艺不俗,飞机降落。每每擦地无声让人惊艳。
 
这五彩斑斓的南美啊。
 
(我们从利马到库斯科登机牌上的预定起飞时间和登机口的起飞时间并不一致。)
 
我们所乘坐的洛杉矶到利马飞机相当老旧,但机上餐饮和赠品却颇“国际",空服员的英文肤浅基本,彼此对话仰赖互猜。更独特的是,飞机起飞前旅客不准先行系好安全带,听到统一指令才可统一系带,"不然危险",空姐就这么简直不知所云地吓唬说。
 
在利马机场通关时,海关旁竟全是五彩斑斓鸡毛小店,走南闯北N多年,如此俗化入境威仪的国家,秘鲁头份。
 
(进境秘鲁,关口旁边全是商店。)
 
夜半更深,在利马伫立于酒店窗口俯视近在眼前的查维兹国际机场,心里记挂着明天即将开始前往秘鲁高原城市库斯科进行长达3天的3400米高原适应,隐隐忐忑。
 
库斯科,古印加重镇,既是印加古道徒步的大后方也是最前沿,登山季到时,那里集结着世界各地的形色"怪咖"。
 
(进入利马机场大厅时已是深夜。)
 
(从在利马所住的酒店房间看下去,利马机场就在眼前,住这里为的是方便明天转机去库斯科山城筹备登山。)
 
最为难忘早上在利马吃到了酒店自制的著名秘鲁绿色辣椒酱,浅浅一口抿下去先遇到温文口感正要说"还好",转瞬间一股凶猛火辣直抵喉头,我不知何故立即联想起我们即将面对的声威遐迩之印加古道,它之盛名,必非玩笑。
 
再次较劲名山,征途已告开始。
 
(这一盘秘鲁辣椒酱,口感难忘。)
 
 
 
 
【之二】
 
 
 
 
资料上说,我们要走的秘鲁印加古道,是印加帝国在1438至1532年期间沿着安第斯山脉修建的山路,以库斯科城边的萨克萨瓦曼圆形古堡为起点,全长二、三千公里,是当时官方传达政令、民众生产生活和进行贸易的交通动脉,其中大部分古道存在于秘鲁境内。
 
进入新时代,在秘鲁牵头下,古道沿线包括阿根廷、玻利维亚、智利、厄瓜多尔和哥伦比亚在内的5个国家共同进行了遗产申报,最终使该古道被列入“世界人类遗产”。
 
多年以来,在提供完备的登山环境之余,印加古道还举行马拉松比赛,其因海拔和天气艰难原因被评为"世界最难马拉松",举办至今已有20多年历史。
 
(这项比赛在中国也有推广,2021年7月的新一届比赛,单是不包机票的“参赛套餐”就要价三、四万人民币。)
 
(印加古道马拉松。)
 
我们此次印加古道徒步的最初筹备一波三折,个中惊险要从半年前的1月说起。2018年的1月19日是个周四,这天晚上,一直做着行前准备的我因忽然发现暑假期间的古道进山执照已全部发光,不禁大吃一惊。
 
早知印加古道项目紧俏,及早拿到进山执照是先行于体力考验的首要难关。秘鲁政府每天发放给登山者的进山执照只有500位,其中300位还需算在向导和挑夫人头上,因此每天有幸进山的真正登山者只有200位。
 
更兼此为四天三夜或者五天四夜的体育行为,亦即山外灵魂一经飘进群山就必盘桓将近一周,安置如此规模的庞杂人群,是个学问。
 
那时儿子的暑假时间表似有还无,整学年才上到一半就必须先行筹划假期明细,一切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就很为难。
 
(已售光5月和6月进山名额的告示。)
 
其实在那个周四之前我就看到当年5月份的进山许可已告售罄,但也看到我所想要的6月初许可还有,心有稍安。
 
可是周三晚间再次登录我所预选的秘鲁“Alpaca Expeditions(中译似应为"羊驼探险")”登山协作公司网站,思忖着是否要把五天四夜的徒步改成四天三夜时,但见那一晚"执照即将售罄"滚屏扑面而来,没读几行字即见它自屏幕不知何方一次次横亘眼前。
 
乱象中我也曾规矩点进,一眼看到"6月"执照栏仍有日期待字闺中,只是整个月份标识在提示中闪烁红光。其实当时我不很懂执照通告特点,点进去之后似乎从头到尾只看到一大片"0"(后来知道这其实表示的是再无任何进山执照之意),可笑当时我还以为是秘鲁方面的某种独特标识。
 
结果紧接着的星期四一早再次登录,才开网页,赫然看见6月一栏公然标注了"SOLD OUT(售罄)"。
 
这一吓,惊得我呆若木鸡,这多少天锱铢必较的日期调节,这多少夜通盘统筹的舟车衔接,一夕间竟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羊驼探险"的标志繁琐,名声也大。)
 
呆坐电脑前时隔良久我都无法从震惊中抽离,心里明白这还真怪无所怪,提前半年的预定保险期早有说法。在这方面,秘鲁官方忽然玩起仔细,要求欲获执照者必先严格填写护照精准信息,每一细节都不得有任何纰漏,儿子的学生证也须先去有关机构换成"国际学生证"。联想到其飞机日程的恣意乱来,就遥遥向选择性说一不二的威权脱帽致敬。
 
这之后我只得电邮已然沟通得十有八九的利马地接公司(在利马市内接待我们进行市内游览的公司),说是今夏秘鲁行只得取消,却见对方说,"让我来找我朋友再碰碰运气"。
 
向毛主席保证这让我更加震惊,连忙追问对方"政府已公告出来的指标售罄还能改动"?
 
这话忽然也启动我的天马行空思维模式,我下意识地提醒自己,这是秘鲁。
 
随即也致电"羊驼探险"的美国办事处,我猜他们根本就是直接把电话跳接到秘鲁本土,跟他们嘶吼着在杂乱噪音中把事情讲明,勉强听懂对方也说"我来帮你试试"。
 
再次明白,这真是秘鲁。
 
(羊驼探险的四天三夜印加古道示意图。)
 
(印加古道徒步线路中,如此一面是悬崖一面是高山的路途很多很多。)
 
这不得不让我猜测,秘鲁的很多登山公司会预先买进大量印加古道进山执照,留待不期而遇的客人忽然出现,毕竟登山者缴纳的登山费是公司最大的收入来源。
 
仔细思想,我怀疑这里面还有更大玄妙,因为所有登山者的进山执照都需与本人护照严格衔接,协作人员的配备数量也有官方明文规定,在这种周密制约下还能明目张胆地囤积居奇,怎么不算是政府行为的天大漏洞?
 
周四晚间,我和儿子的所有护照信息被"羊驼"要走,周五,我就被告知“执照有了”。
 
顺便提一句,前一个帮我"碰碰运气"的利马地接公司那边其实也早言明他们"有了",唯碍于我对"羊驼探险"的信赖,也估计利马方面会借机大敲一笔,就心弦没动。
 
这就是秘鲁。
 
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我不知道,我将面对的,是怎样一种条理随意?
 
事还没完,之后再去端详政府公示,惊见5月和6月竟然又都重开执照发布,这政府,还政府?
 
难怪秘鲁是如今无足轻重的秘鲁。
 
好在我选定的"羊驼探险"获有太多好评,他们的向导和挑夫因娴熟矫健被誉为"绿色机器"。印加徒步海拔威胁对于已经登过乞力马扎罗的我和儿子似乎不算问题,听说只要无雨就是天赐。
 
有点懂了,这真是秘鲁。
 
(到了2018年的6月我们要出发时,所有印加古道徒步名额,全部售罄直到10月份,但愿这回是真的。)
 
 
 
 
【之三】
 
 
 
 
高原城市库斯科位于秘鲁东南方,被安地斯山脉环绕,是所谓“古老印加帝国的摇篮”。整个城市海拔很高,类似拉萨,结果在这里,我的高原反应成了头号意料之外的事。
 
第一天到达库斯科下了飞机摸到酒店,拿到钥匙进入房间才一低头就眼前晕眩。这时候,人一惊,我知道虽已历经乞力马扎罗海拔洗礼,我还是竟然高反了。
 
行前我持续在吃国内风行的抗高反良药“红景天”,也知道人会因以往去过的高原产生海拔耐受,也就是说,已经去过乞力马扎罗5600米以上的高海拔,理论上应该对库斯科区区3400的中海拔毫无反应。
 
竟然不是。
 
(库斯科在秘鲁是极为著名的山城。)
 
在这个极度险峻的山城,看着我们带去的湿巾塑料包膨胀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我这个海拔老手还是觉得触目惊心。非但如此,我们所有的牛轧糖乃至任何密封塑料包装,在这里无一例外地膨胀成塑料胖子,我再一次兔死狐悲地想象着自己的五脏六腑甚至脑内组织也正经历怎样的内挤和外推,遗憾的是我不知道它们的耐受极限为何?还差多少?
 
当天夜里9点多时,我被自己激烈的心跳惊醒,伴随着头痛欲裂我知道这次库斯科高反一关。我是躲不过去了。
 
(密封塑料纸包被海拔弄得几乎爆炸。)
 
(库斯科餐厅的调料盒子也悉数膨胀。)
 
翻身起床拿出我最后的抵御一招,也就是西医开具的所谓"利尿剂"。我不知道这个药名缘何而起,我在服用期间尿意如常,既不需"利"也不曾"利"。
 
一天之后儿子竟也开始头痛,比照我的做法我们一直研讨他是否也要吃"利尿剂",但他查到若干文字说是高反适应需要几天时间,最终,他还是没吃。
 
那些天里有好几次,儿子看着库斯科高山上的万家灯火说是,"他们住得真高啊,看着头晕"。
 
库斯科城内四处贩售一种用可可叶子做成的可可茶,据说是高反的缓解良药,很多当地人更进一步会直接嚼可可叶子,这真是"公然服毒"。
 
为怕上瘾,我要小欧绝不可喝,而我自己偷偷品过一口,感觉平淡无奇,既没上瘾,也高反未减。
 
山城艰险,当头一棒。
 
(我们酒店的前台就摆放着可可叶子茶,住客随时可以冲泡着喝。)
 
(库斯科超市中到处都在卖可可叶子。)
 
(我们进山的第一顿早餐也有可可叶子茶。)
 
 
 
 
【之四】
 
 
 
 
在库斯科去早已选定的“羊驼探险”公司登记,是徒步进山前的重中之重。因为这个原因,在预定登山日期开始的前一天跨进“羊驼探险”驻库斯科办事处大门,大事已成的庄严感跟真的似的油然而生。
 
办事处离所住酒店极近,我们带着似有似无的头痛沿着斑驳石头窄路穿过一个古老城门后直走,还没到武器广场时稍微左拐即是,城内绝大部分跟游客打交道的机构们,全都挤在了老城中心。
 
(羊驼探险公司大门极不起眼,导致我们曾经从它门前走过,竟都不曾发现。)
 
“羊驼探险”公司的好评在秘鲁境内排名第一,办理徒步进山的登记手续在单独一室,房内很小,里面只有两张办公小桌、四把椅子、毫无装饰,其实办事处整个院内都简陋阳春,也有挑夫模样的人物在某些屋内歇息,一望便知是男人在主导操持。
 
接待我们的职员颇为斯文,英文也好,登记全程都可以在Ipad上点击完成,完全没有"古道"的古老。
 
("羊驼探险"公司网站标识清晰。)
 
这一环节的要点是缴交尾款,这才能把向导和辅助登山的协作团队最终拿下。想想即将到来的四天三夜跋涉,陪同而往所付出的体力艰难加餐风露宿,我太认为协作公司所得其所。
 
有鉴于我本人在高海拔地区总是出现移动不良的劣迹斑斑,和乞力马扎罗攀登一样,我选择的是和儿子单独成团,也就是一反十几甚至几十人组成一个登山团伙的行内惯例,我和小欧组成队员只有我们两人的私人“登山团”。
 
(用来登记的ipad和需要交清的尾款。)
 
斯文职员告诉我,从明天,也就是6月8日开始的四天三夜徒步一行,我们“团队”共配备有六位挑夫,其中包括一位厨师兼挑夫,另一为助理厨师兼挑夫(估计此二位辎重基本上是锅碗瓢勺加油盐酱醋),再加一位向导,协作团队共七人。
 
看过很多遍印加古道徒步示意图,除了第二天竟然理论上须走行11个小时共16公里,期间还要翻越两个4000米以上高峰,简直设计狂乱,其它诸天的辛苦程度和乞力马扎罗相比,实在是"开胃凉菜"。
 
之所以强调说是"理论上",是因为2013年我最初开始高山攀登,在瞎爬富士山时就知道,我在高海拔地区的真实行动力与"理论上"差之甚远。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忽见旁边桌子竟然来了两位华裔客人,话全说完起身要走的时候惊回首身后已有多人排队轮候。
 
赶紧请小欧替我和斯文职员拍照,手机还回定睛细看,那可真是一棵参天老树和那什么的合影。
 
(两位讲普通话的登山人也在登记。)
 
(和斯文职员合影需要勇气。)
 
 
 
 
【之五】
 
 
 
 
登记之后的步骤该是轮到"向导简述",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被告知先是要认识向导,他会对我们给出各种徒步嘱咐。
 
“向导简述”在我们酒店简陋的入口处小房间举行,当晚6点,初次谋面的向导是一个有着英文名字的年轻人,叫做"Robinson"。
 
Robinson的长相在我意料之中,精明强干,英文极好,他面相中的秘鲁痕迹并不浓重,有着令人愉悦的一点就透领悟力。
 
他绝对极富此中经验,各种条规张口就来,一付受过良好教育的来头。
 
(前来做简述的向导Robinson。)
 
(Robinson随身所带的大大信封,装满我们此行所有文件。)
 
印加古道的秘鲁不同于乞力马扎罗的坦桑尼亚,“登山向导”这个社会位置一般不可能经由山民转行,他们大多是从专攻旅游的学校毕业后上岗工作。当地的旅游专业分三年和五年文凭两种,三年文凭拿到后当个向导已很恰如其分,但对五年文凭,"向导"一职则显得胜任过度。
 
Robinson是五年文凭,母校竟然是在秘鲁排名第二的国立圣马科斯大学。他告诉我自己之前做过各种杂役,学费虽然因为成绩优良而不用操心,但衣食住行仍需靠一己之力独自赚到。
 
(写好了我们名字的免费赠送装备包。)
 
我后来才知道Robinson是今年3月才到“羊驼探险”工作的,但相信他一定在这行打滚太久,因为后来在山里,他做派的老到和娴熟一目了然。
 
“羊驼探险”作为公司而言其实也很年轻,2012年才告成立,老板Raul ccolqe曾是挑夫,后来是不是上了学不很清楚。他也做过多年向导,风传某年在向导位置上结识了一位美国女孩,结婚后大家都猜测是娘家拿钱资助他办了公司。
 
无论如何,具备如此履历的人可说是熟知山中所需,因此利用向导简述机会,“羊驼探险”送给我们每人一个装备包、保持衣物干爽的大型塑料袋和塑料雨披。
 
装备包是要交由挑夫背负上山的,它们已被标好徒步客人的名字,向导手持的一封大牛皮信封中满载我们的资料。
 
如此衔接清晰,让人好感丛生。
 
(“羊驼探险”的老板Raul ccolqe说是靠和美国人结婚发家,可看上去他并非貌似潘安。)
 
 
 
 
【之六】
 
 
 
 
6月8号,是我们开始徒步的日子。一大早4点,Robinson如约前来,三人摸黑乘上在巷口无言等候的小型轿车,向着山的方向一路狂奔。
 
秘鲁各事偏爱在凌晨4点启动作业,而且很多酒店的早餐厅也会于4点提供服务。这使得"4点"这个绝早时间在当地显得毫不唐突,这时候的街上甚至也有了一些稀疏行人。
 
车行一路,沿着山城的各种道路滚滚向前,一、两个小时后来到印加古道徒步的起点。
 
这是一个叫做"Ollataytambo"的小城。
 
小城干净,满城英文招牌林立、不见偏僻,无数外国人充斥其中。我后来才知道这是Robinson父母居住的地方,他自己在这里也盘桓多年,后来因为几乎所有登山客人都会从库斯科出发,做了向导之后他也就迁居库斯科。
 
(我们凌晨四点的车灯划破库斯科夜色。)
 
我也是在这个时候拍摄到了“羊驼探险”私人团、中型团和大型团在代步座驾上的不同。这一天,“羊驼探险”安排的是三个团,正好分别是小型、中型和大型三种,三种团人数叠加,客人大约30位左右,似乎可以算出“羊驼探险”在印加古道的市场份额中,大约占了15%。
 
留意到我所拍摄下来、恰好紧邻我们装卸行李的所谓"中型团",由一群有些岁数的中老年人组成,我也是在后来整理照片的时候才核实弄清,这所谓"中型团"也不过7人。依照年龄和族裔,我觉得他们还是小小地被拼了一下团,并非7人全是好友结伴。
 
("羊驼探险"公司很典型的大中小三种登山团所乘车辆正好停在一起。)
 
团中有一位后来知道是位医生的男人看上去年纪最老,我对"多老还能徒步古道"这事一直充满好奇,听说答案是"72岁",却也无从核实。没想到在日后的山上,这位"老医生"跟我结下了不解之缘。
 
这个“中型团”和我们同一时间出发,而且也是选择四天三夜的行程,因此在后来的徒步过程中,我们和他们的营地总是黏在一起。中型团中金发碧眼的中年女性就是此后跟我成为"帐篷邻居"的苏珊。
 
在印加古道徒步,你可以看到很多家庭组合,此次我在行进之中遇到一对西方父母带着两个女儿组团前行,这家人步伐干净,非多年苦练不能成就。他们的队列组合永远是母亲跟随向导走在最前,中间是两位20多岁的女儿,最后由年约50上下的父亲压阵。
 
拉拉杂杂的进发中,他们宛若旗帜耀眼飘扬。
 
(我们旁边的这一群人,就是我文中所述的“七人团”,成员应该全部是美国人。)
 
 
 
 
【之七】
 
 
 
 
据说在十年前,印加古道是可以随便徒步的,那时候的秘鲁政府不收任何规费,徒步环境也很粗线条。收费之后规范严苛,护照、人头查验等各项明细要求严丝合缝。在我们徒步团队报名填表之后小欧的护照换新过,因为需要护照号码完全吻合,因此我们被再三要求必须新旧护照一起随身,以便报备山中。
 
进山本身也需要钱,而且需要不少的钱。登山者如果被选择编入大型团队徒步,比如大到20至30人的队伍,费用最为便宜,在“羊驼探险”,每人最少可用699美金搞定。当然这并没有包括政府收取的进山费,而只是登山协作公司的收费。
 
相比之下,其它公司的收费还更便宜,很多人在攻略上说,他们只花了300美金左右的徒步费。
 
(进山的手续需登记两次,非常严苛。)
 
(图为小欧的进山许可。)
 
我和小欧此次付给“羊驼探险”的协作登山费用每人900多美金,再加上跟公司租用睡袋、床垫和登山杖等等,费用直逼2000。徒步完毕时,还需加上并不"小"的小费,这山的进入,门槛不低。
 
在印加古道的徒步起点,我们见到了大批的挑夫们,他们被一辆巴士全部载来,统一着装,Robinson说他本人也只在这个时候才能知道我们的厨师和挑夫是谁。
 
(服装统一的“羊驼探险”挑夫们。)
 
(需要挑夫帮背的装备摆好在地上。)
 
有别于乞力马扎罗登山的“向导责任制”,秘鲁这里是“厨师责任制”,挑夫由厨师选择,厨师是整个协作团队的魁首。而向导只作为独立个体,是只对客人单独负责的角色。
 
我们的厨师慈眉善目、言语腼腆,很难想象这样一位人物能铁面统筹兼八面玲珑。
 
也是在这个起点,挑夫们不知何时已经开始了工作,地面上瞬间分门别类地堆积起各种包袋,训练有素的他们在一通忙乱之后把我们的包袋入囊。与此同时,我们得以吃到此行徒步的最初一顿难忘早餐。
 
(我们的厨师长着一副本分的脸。)
 
(挑夫们辅助厨师开始准备第一顿饭。)
 
(我们的早餐桌很快被搭建起来。)
 
冷眼看去,所谓“厨师做饭”,你会觉得没啥玄妙,只是在借助临时墙角使用简陋装备,可很快,他们会端上让你瞠目结舌的饭菜。
 
早餐中,温热的菱形面包非常地道,而且此后他们在山中展现的快速烹饪,次次让我瞠目结舌。
 
吃饭之后就是古道跋涉的开始,这时候看到一列闪着光的载客火车在山下向着马丘比丘方向飞窜而去,忽然想起此前展读攻略时看到某写手的在地向导跟他们指着搭火车去马丘比丘的人们说:"他们全都是loser(失败者)。"
 
这可真是徒步者的最牛自勉。
 
(启程之后的第一餐饭就让我惊艳。)
 
 
 
 
【之八】
 
 
 
 
完成各种登记进山手续之后才是开启徒步的时刻,印加古道徒步开始的起点称谓并未遵从地名,叫做"KM82",所有徒步者启步之前都会跟竖在那里的大木牌合影,为自己即将到来的长途艰辛留下最初纪念。
 
(我们跟随着“七人团"从登记处冲向起点。)
 
(我们和Robinson在印加古道起点合影。)
 
这之后会穿过一座颇有仪式感的桥,桥的下面则有我们后来几天登山苦难中时时伴随的水声轰鸣。这条名为“Urubamba”的河简直长到无以伦比,我们一路在山的无数角落拍照时这水都在,后来我们从马丘比丘下来在河旁进站搭火车一坐两个多小时,下车之后一转身,又看见了它。
 
我在此刻翻看照片时发现我真的在无意中拍下了很多“七人团”中老医生的身影,进山最初的他颇有气概,衣着周正、藐视万千。
 
(回看照片,我才发觉我在无意中拍进了老医生那么多身影。)
 
真正进入古道的那一刻并无庄严,木牌拍照完毕一转身就拐进了青山。都说印加古道是最养眼的徒步征途,以我对库斯科乃至周遭平和气温与超级湿度的几日体会,这些天合地利当然足以养护一山一地的郁郁葱葱。
 
临到开始秘鲁之行前,我不知道多少次盘查印加古道沿途天气状况,怕的是四天徒步之中哪天有雨,则是攀登者的徒步大忌,路途会凭空揉进凶险。
 
行前看过很多攻略,里面大多建议每人带两双登山鞋以便遇雨一双湿透再换另双。遗憾我和小欧都没有更多的登山鞋。而且即便是两人各带一双登山鞋,放进箱子就已占去大半容积,若再加进去两人各有的第二双,那则干脆成为专属"鞋箱"。
 
这是一赌,赌的是4天全晴。
 
(登山步道的入口处,我们的背后是老医生和苏珊。此门之后,全是青山。)
 
 
 
 
【之九】
 
 
 
 
我很明白自己曾经是,也将会是山中挪移最慢的一位,因为在高海拔中持续上坡历来是我的软肋,研读过太多回此行走法,印加古道四天三夜行程是最著名也最受欢迎的线路和时长,恐怖的是我所见到的四天三夜安排中所谓"第二天"的遭遇将会是重大考验,理论上那天需要走满11个小时,更兼还会攀爬两座海拔均在4000米以上的高山,不免毛骨悚然。
 
(“羊驼探险”发放的路线图中,最艰难的"第二天"理论上需要走11个小时,在全是上山下山的路况中攀爬16公里。)
 
“第二天”的所谓走行16公里山路,也就是说加上休息时间,原则上每小时需要走行将近2公里路途,我太知道,这在我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因此我心头一直有着沉甸甸的所谓"第二天"乌云罩顶,每次想起,都不愿想起。
 
Robinson确实经验十足,才进入青山环抱他就让我们把厚重衣物全部脱掉,并问我,"你有没有闻到阳光的味道"?
 
我看着他狐疑了好一阵,才确定这不是故作的诗意表达。其实此后太多次他都会根据云的颜色和位置为我们预估雨水的将至,次次精准。
 
没雨的时辰就是晴天,山区的日头极为毒狠,我看见刀枪不入的Robinson都一五一十地在自己裸露在外的身体部分大涂防晒霜并大喷驱蚊剂,始知这山的真章,够有颜色。
 
(第一天的路途其实也并不容易,好在四处青山,遍地翠绿。)
 
第一天的路途中,在古道四周还是有人家的,他们靠贩卖饮食和开放收费一块索尔使用一次的厕所获取小利。我在使用第一个一块索尔厕所完毕正在镜前洗手,Robinson凑过来说:"这将是你今后4天中最后一次在正式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
 
大惊,赶紧细看。
 
绿海之中没走多久就不期然经过一处破败墓地,位于我们行进方向的左侧,Robinson说,"这是徒步印加古道死去的人们被安葬的地方"。
 
兜头见此,大不吉祥,Robinson见我侧头盯着他看,张口就接着瞎开玩笑,"你如果死了,我也把你埋在这里"。
 
哎妈这口无遮拦的乌鸦嘴啊。
 
(这就是那个在未来几天中“最后一次能看到自己脸”的厕所镜子。)
 
此后再走没多久,又看见有人面色颓唐地从迎面方向往山下走,你可以明显看到这是挑夫在引领失败了的徒步者下撤。
 
先看到的是位30岁左右的白人壮汉,走过我们时并未抬眼。在他之后不久又见到了一位20多岁的女孩和一位中年妇女,她们的状况更加糟糕,根本就是骑马而下。
 
在印加古道第一天的最初路段还是准许有马助力的,而第二天则完全不准,据说是畏惧"马蹄会踏坏古道"原因。
 
这是个好畏惧。
 
在后来的首日路途中,我们也看到有累到极致的人借助马匹强拉上攀,他们这样做看上去非常醒目,也让我打了一个将心比心的冷战。
 
这是诸多下马威,虽然我做过无数事前功课,也知道不少人说会在第二天走到"怀疑自己",当然这是宽泛的度量,因人而异,但此刻我还真胆寒于前路。
 
挑夫们这时开始出现在路上,秘鲁人天生瘦小,背负巨包之后看上去无从直腰,虽然脚步飞快,却声声喘息听得让闻之不忍。
 
山路凶险,不开玩笑。
 
(各队伍的挑夫这时出现,他们超越大家疾步而行,需先行为我们在午膳处准备饭菜。)
 
 
 
 
【之十】
 
 
 
 
我们的挑夫是颇易辨认的一群,他们总是六人成行,原谅我只能从人数上鉴别他们,实话实话,他们全部面孔黧黑、一模一样被沉重的行囊压到无以复加。
 
我曾经在好几个不甚讲究的环境中意外瞥见过挑夫换衣时露出的肉色长腿,其实也是性感无限,这让我感叹于整齐划一的装备和劳作使得人们没了个性,只是如此苦役还算是大山给他们的馈赠,这个活路成为伴山而生当地人安身立命的重要倚靠。
 
(我们的挑夫是一行六人,我记不清他们的脸,却能够依照人数知道正是他们。)
 
(每次来到已经打点好一切的营地,挑夫们都会为我们的到来鼓掌。我告诫自己,我所能做的就是小费的“加大力度”。)
 
我们在山中的第一顿午餐再度令我惊艳,太多的丰盛无从历数。我们到达的时候,挑夫们给予了列队鼓掌,如此待遇,头回得享。
 
头回得享的还有我们在山里的私人厕所,当然是由帐篷搭成,但里面的马桶却是如假包换,不用说,这也需挑夫背负上山。
 
开头几天很不忍心用这"要件",我和小欧都是在最后一天因为味道刺鼻的公厕距离太远,才真正使用我们的"私人厕所"。
 
有鉴于我们的"第一天"绝不像很多攻略所写,说是未经锻炼的素人也能轻松搞定,这也让我更加担忧如雷贯耳的"第二天"。
 
(我们第一顿山中午餐丰盛极了。)
 
(秘鲁饭菜跟中国饭菜有些相像。)
 
(我们的私人厕所,马桶是挑夫背上山的。)
 
上山的某个时辰,Robinson四处收集路边野草为我们编织了一根绳子,这在山里似乎算是女红,粗手粗脚的他试过好一阵才得以成功。
 
这绳子,此后就一直随我而行。
 
第一顿午餐快完的时候,我忽然看到一只黑猫悄无声息地走近我,这被西方认定的不祥之物之出现,让我看了颇为不悦,冲它喊声"走开",其确有灵性,毛发一乍,倏然不见。
 
没有想到我们未知的印加古道艰巨跋涉,竟是从不吉利的黑猫开始。
 
(下午到达营地时,我们的帐篷已被搭好。)
 
(Robinson和小欧在我们帐篷前合影。)
 
(Robinson为我们用野草编了一根绳子。)
 
(把绳子绕成团,它正好成为一个心形。)
 
 
 
 
【之十一】
 
 
 
 
到达第一天营地的时候,我们,主要是我的进度还好,天还没黑就已抵达。
 
我们当晚过夜用的帐篷迅速被搭好,带着温水的洗手盆也被置于帐篷前,一切都专业仔细,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绿色机器”做不到的。
 
写到这里,先说点很后的后续。
 
直到我们出山,后又因为颠簸在外以及4天亚马逊游轮生涯的无网,最终,在因回程飞机延误(你已经知道这毫不稀奇)而耽搁在墨西哥城的那个夜晚,我妈终于不屈不挠地连线到我,焦急万分地追问:"我看到你带着儿子和一大堆黑脸男人在一起的照片了,你不怕他们在山里把你们宰了?"
 
莫名一问,啼笑皆非。
 
我妈她绝对不会明白,当把呼吸稀释于负重,一切就都和你有了关系。
 
既是航线也算波澜。
 
大走无痕。
 
大音希声。
 
(我和儿子与陪伴登山的挑夫、厨师、向导伙伴们合影,这也是引发我妈万分焦虑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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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燕妮

陈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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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报人、记者。生于杭州,长于北京,毕业于上海铁道学院机械系铁道车辆专业,中国作家协会北京分会会员,曾任《中国社会保障报》记者。1988年赴美,曾任美国《美东时报》记者,美国中文电视台记者,曾为《美洲文汇周刊》负责人,自1994年起出版过《告诉你一个真美国》、《纽约意识》、《遭遇美国》和《美国之后》等十多部畅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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