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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还没等到闹铃响起我就醒了,拿起枕边的手机看了几看,忽然扫过一段对话截屏,说是我昨天去过的那个Pomona Valley医院捐赠点的工作人员说,“来这里捐赠的全是华人”

就这一句话,让我还没完全睁开的双眼顿时热泪横流。人老了,泪点奇低,我想不到在这晦涩岁月里会有这么多同胞一齐征战,这让我瞬间感到自己生不孤单。

带着泪花顶着巨冷冲到儿子房间撼其起床,见他多日无从剃头的茂密黑发在被子一角四窜傲立,待他懵懂答应了,我一溜小跑回到床上仔细再看。

这一“再看”,我久久未起,围着被子坐在床上一遍又一遍恣意流泪,这是洛杉矶持续多雨的第N日,没想到我是这样开始这新的一天。

我看见朋友转过来的南加州中华高校校友会联盟的群聊对话截屏,里面竟然都在谈我的Shu医生,我相信是她发明的“塑料袋防护服”打动了所有读过她故事的人,我所不知道的给她和她科室的其它捐助,人们已为其送到门口。

(南加州中华高校校友会联盟的微信截屏,我的Shu医生正憨厚致谢。)

截屏里,我熟悉万分的Shu之微信头像在陌生人群中笨拙道谢,她用的是英文,翻译过来的意思是,“第一眼看到捐赠箱子上所附的字条,我就哭了。”

我也跟着哭了。让这位每天手术接二连三的麻醉医生忙于筹措口罩,不知天错还是地错,令人心酸。

也在今天,我宁波朋友曹勇用快递寄出的第一批医用口罩也已到Shu的手中,我看到了她和同事们围着口罩箱子的合影,那些谢意无限那些欢笑由衷,让我再湿眼眶。

随后,Shu医生和她所属医院麻醉科主管的一封感谢信,在发给曹勇的同时也转发我一份,那里面简单淳朴的措辞再度击中我心,如此高兴与骄傲混杂的感觉,没齿难忘。

我庆幸身无长物的我也能参与其中,为时代能给我如此荣幸,自豪不已。

(上为Shu医生和她的同事在曹勇捐赠的口罩前合影,下为Shu所属麻醉科总管给曹勇的感谢信。)

我朋友的高中生儿子Yide Du这几天网课一下就四处奔波,把自己家里的防护用品分批拿出来接力加入了好几处捐献活动。他为Shu的科室捐出的一箱N95口罩正是在我家附近交接,我有幸留下了这平日话且不多孩子诚心馈赠的一瞬。

而我三十年老友王俭美、潘平微夫妇捐完故乡温州又捐本地医护,他们成立的非盈利团队在最近几天内就捐出重量级医护用品,其中仅是捐给文前所述Pomona Valley医院的口罩、防护服等等就有三十一箱之多,内中N95口罩动辄上千、医护口罩和其他防护用品数量干脆上万。

(高中生Yide Du拿出自家的防护用品参加捐赠,上图为他为Shu的麻醉科捐出一箱N95口罩。)

一早撞见如此爱意滚滚,看到的每张照片都把我心头点亮,让我疫情中的生活顿时光彩夺目。

分析起来,之所以只有华人才能在为全美医护捐赠一役操绝对优势,是因为中国是世界最大的口罩生产和出口国,年产量约占全球的50%。据中国工信部数据显示,2019年中国大陆地区的口罩产量超过50亿只,其中可用于病毒防护的医用口罩占54%。

与此对应,行内人说,美国医疗产能外移的最后光环,早在15年前就已破灭。当时,美国医疗用品巨头Kimberly-Clark将工厂由美国迁至外国。一年之间,美国市场口罩的本国制造份额从90%滑落至5%。换言之,美国市面上的口罩,十五年来绝大部分都需要从外国进口。

如今为了保障本土需求,美国正要求4家投资亚洲最大经济体的海外企业回国生产口罩等医疗用品。但卫生部同时也很清楚,生产相关产品的原材料,还是需要从中国购进。

历经如此深刻的市场变化,面对突如其来的瘟疫风暴,美国自然会措手不及。

第二个原因是因为中国才刚完成国内防疫,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稀缺口罩瞬间价格跳水,成为烫手的过剩资源,回流海外,似乎也是唯一出路。

当时为了应急国内,在美华人曾买空美国市面上所有能买到的口罩捐赠回国,这使得普通美国人根本见不到口罩的踪影。

打开美国人最常购物的那些网站,只要是口罩,价格早就标得莫名其妙。我自己在二月份想第二次订货时,看到的就已经是五十片口罩五十块美金之价,再加上怪力乱神的所谓一百五十块送货费,真觉得疯了。即便如此,我忍痛一下再下的订单,除了最早已寄回国的两盒,其余迄今都未曾到货。

为写此文,我刚刚又随机上到亚马逊查询口罩市价,结果看到价格虽有回落,送货日期却多标明要在五月到六月。

那时已是夏天,遍地热浪,看不见的杀肺之敌是否还能苟且而活,都不一定。

三是因为口罩这种严肃的医学用品,如果走正规的医院采购道路,须经各种繁琐审批。

据知正规的外国口罩生产厂家如想出口口罩到美国,必须有FDA和NIOSH的产品认证、FDA的注册号码和501K资质。而美国方面的进口商也需要在FDA登记认证才可进货,过来人说,单是两造搞搞登记,就需要5000美金。

全部手续齐备之后,在如今的非常时期,国内出口商据说还需要提供产能过剩证明和允许出口文件。

为了解决这种繁琐的出口途径,因应美国的情势吃紧,越来越多的生产商会把口罩改为“民用”用途,对此,海关时常也会放行。

而在美国方面,情况不紧急时,民间捐赠的口罩,因为各种责任隐患,院方不会随便接受。但现在全美各医院都在打“无罩之战”,医院内部,院方会尽力保证一线医护使用N95,其它岗位则可使用次级口罩,因此医院方面早在口罩难题上降尊纡贵,各种口罩非但都要,还一再求助。

目前稍有规模的捐赠,捐赠方大多需要院方开具“免责声明”,这样可以免除捐赠者因日后产品质量问题连带出各种责任。规范的做法是,捐赠人提前把产品品牌、名称和数量等等预先提交,院方会开具统一的免责声明。美国各医院如今各求门路自找口罩,因此对免责事宜的处理,经手医生也可以代劳。

业内人士告诉我,自从颁布了全美紧急状况令之后,N95口罩已不能随意买卖,因为它们立即属于“战争物资”,需统筹安排。这似乎也解释了为什么前一阵加州出现了所谓军车押解N95口罩运货的奇闻。

这一仗,华人的出现,成就历史。

(老朋友王俭美、潘平微夫妇创办的非盈利组织捐给Pomona Valley医院的防护装备数量成千上万,由于捐献巨大,医院每次会派专车到仓库来取货。)

但仗能不能打赢,还要看美国医护们的专业出手,说穿了,我们出的是钱,医生出的是命。

一周前纽约州长呼吁全美退休或私人开业医生加入纽约重灾区新冠医护行列,结果看到今天报名的志愿者人数已飙升到六万多。许多七十岁以上的医生并言明自己如果感染,不需要使用呼吸机急救。对此,一位应征的开业医生说他自己很感动,因为看见很多老领导、老同事们都回来了,“这就是给病毒最大的反击。”

纽约市应急管理办公室(Office of Emergency management)负责征召医生的专员赫尔曼·谢弗(Herman Schaffer)说:“每当我们电话打过去给医生时听到最多的回复就是:I will come

jetblue,也就是“捷蓝航空”四天前也宣布,公司会免费承运各地医疗志愿者前往纽约疫区驰援。

多年来我在和美国医生接触时,不止一次听到他们提到“我是宣过誓的人”,此时我很好奇,这所谓宣过之“誓”,竟为何“誓”?

此时夜静更深,这悲喜交织的一天其实已经结束,我把美国医学生誓词费力找到,并把中译放在文尾,我告诉你,才看到第二行,我又哭了。

这一天从早到晚,泪若决堤。

人生最黯淡的此时让我彻悟,哪怕只有零星掌声,也看你能不能交出与良知的契约。

“我庄严宣誓:我会奉献自己的一生为人类服务。我会给予我的师长应有的崇敬和感恩。我会凭我的良知和尊严行医救人,病人的健康将会是我首要的顾念。我会尊重所有病人的隐私,即使在病人逝去之后。我会尽力维护医业的荣誉和高尚的传统,视同事为我的手足。我不容许让年龄、疾病或残疾、宗教、民族、性别、人种、政见、国籍、性取向、社会地位或任何其他因素的偏见介于我的职责和病人之间。我将给予人类生命最大的尊重。我即使在威胁之下,也不会利用我的医学知识去危害人权和公义。我郑重地、自主地以我的人格宣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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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燕妮

陈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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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报人、记者。生于杭州,长于北京,毕业于上海铁道学院机械系铁道车辆专业,中国作家协会北京分会会员,曾任《中国社会保障报》记者。1988年赴美,曾任美国《美东时报》记者,美国中文电视台记者,曾为《美洲文汇周刊》负责人,自1994年起出版过《告诉你一个真美国》、《纽约意识》、《遭遇美国》和《美国之后》等十多部畅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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