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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0日的洛杉矶,瓢泼大雨,冷得无情,往年的这个时候早该绿肥红瘦,今年各方面指标全能糟得天赋异禀,绝了。
临上路前再三核查了在GPS上设置的通往机场海边路径,我要去的是位于洛杉矶西部海边的房车方舱医院,全名叫做“Dockweiler beach isolation Unit”,但这一词条描述的所在,于谷歌上无从查询。
我知道这是从美国疫情一开始就确定设立的项目,于320日开始运营。政府表示,这里用于隔离与冠状病毒接触过的人和需要与感染了的家庭成员隔离的人。

(我看到的别人拍摄的房车方舱医院照片。)
从我家到这个房车方舱,路上需车行一个小时,我将横穿整个大洛杉矶地区,从东部山区向西部海岸飞驰。此行终点是美国大陆的尽头,不停车的话,我和车理论上可以笔直开入太平洋。
这一行,我走60号高速转605,最终把105开到没路。出发的时候我家周遭寂静无人,公路上是大型辎重卡车的一统天下,我所经过的所有沿途城市街道无语,有一些杂乱涂鸦在看似热闹中,驯服地任雨冲刷。

(前往海边的路上全是大型卡车在路上行走。)
我也路过了洛杉矶国际机场,头一次看见从105高速拐进机场航站楼的出口几无车辆。那曾是一个众所一同的目的地,永远堵成未到出口前几百米处就长龙尽现。
这一次,我也是首次无视这个出口得以一直向前开。真的,在洛杉矶久居二十六年来,这是头一回。

(105高速前往洛杉矶机场的出口空空荡荡。)
大雨固执持续,紧急时雨刷不敷狂扫,有好几个关头我都犹豫着应不应该停车避雨。此次,连同我后来在太平洋边耽搁的将近一个小时之内,只看见天空掠过一架飞机,飞机尾翼有着线条分明的美国国旗,这使得海天一色的空旷,显出无穷悲壮。
灰暗的四周给人不祥的意念,仿佛是在为都市的沉沦找出理由,这是极度不知未来的艰难时刻,在隔离条件这么天然给力的洛杉矶,政府都刚刚再做指示,居家令至少会延续到515日。
我要去的方舱其实没有具体地址,当时仅仅知道在Dockweiler State Beach上,而得到的另一个地址资讯是“Playa Del rey”,实话说,最终搞清楚这两者一个是海滩一个是海滩所在城市的名字,发生在我下午半身湿透回家以后。

(海边房车方舱医院的具体位置。)
车子开过机场没多久我就看见太平洋了,那天的这片可直通我祖籍的著名水域,有着不出所料的一派颓唐。GPS要我在紧邻太平洋的Vista Del Mar横路上右拐,拐过去之后我边开车边紧盯路左的海滩,希望能看到照片中的一片临海房车。
结果我一直开到了海滩尽头眼见车要拐进商业市井,也没见到房车踪影。之后,我在这个路段上开了好几个来回,持续无功而窜,一时间有些心慌。
我把车紧急停靠在一辆似开非开的公共汽车之后,在啪啪的雨声中灵机一动就地搜寻距我最近的房车营地,这种和平年代的搜法让我在几秒钟之内就找到了“Dockweiler RV Park”,而它实际上位于由机场路开下来的左拐位置。
虽然心有准备,但第一眼看见壮观整齐的房车方舱群时,还是不可抑制地激动。前几天,我们的基金会曾集资捐出很多防护用品送达这里,朋友王俭美、潘平微夫妇超规模非盈利机构的定向捐助点之一也是这里,因此在心理上,我对这里毫不陌生。

(我所拍摄的房车方舱医院。)
这个地方相当隐蔽,如果是从公路离太平洋以远的一侧走过,绝对看不到房车群落。而走到以近一侧,房车方舱整齐划一却杳无人烟的壮观,一见难忘。
我先是绕到进口试图驶入,没拐过最后一个转弯灯之前就看见那里四布警车,也设置了路障。管理室内两位不戴口罩的女士面无表情地一口将我回绝,言明这是传染病区,要求赶紧离开。
好在沿海的Vista Del Mar这条路上车流不算太多,这给我打着紧急灯下车拍照提供了可能。
所有的房车全为政府租用,车内水电、空调、厨房和卧室一应俱全,据知每辆房车一个月的租金高达3000美金。除此之外,还要支付场地租金、医护、设备等等开销,看得出来,这一次各级政府真的拼了。
这家方舱医院中也有华裔医护,Allen Chang,祖籍台湾,原来是位急诊科医生,已退休数年,此次响应号召重返一线,在这所医院做夜班医生。

(Allen Chang是响应征召回来的退休医生。)
这里的规模可收治120位病人,据知前几天每日能收治2030多位隔离人士,这几天却没有新病人住进来。和政府以往的定义有些不同,这个方舱医院现在专门收治从洛杉矶国际机场被检测出阳性的病人和疑似病例,也收治轻中度病人。
一般而言,美国的房车价格在1万美金到30万美金之间,依照车内外架构不同,卖价可以相差几倍到十几倍。大型房车制造商 Winnebago Industries的首席执行官 Mike Happe表示:房车除了可以收容症状较轻的病患,还可以用于安置医务人员或作为实验室来工作,用以缓解医院的空间。
其实我也曾见过新西兰房车方舱的照片,那里的车辆数目看起来比洛杉矶多了很多,但终因不是眼见,感觉不很真实。

(新西兰的房车方舱医院规模极大。)
新西兰的房车防疫区是为了提供自海外回国的新西兰人隔离使用,该国政府已经在奥克兰和基督城安置了数百台房车。当地卫生部发言人说,这是预防措施的一部分,以确保在4级警报期间所有返回新西兰的人能够隔离。
这时雨势稍小,太平洋沿岸的空气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硫磺味道,我看见眼前的房车与房车之间偶现简易白色棚帐,估计这就是医生们值班问诊的地方。远处有一个不打雨伞的黑衣人持续在雨中走着,不知要去哪里也不知要走多久,我忽然心中一动,觉得这太像美国当今的疫下惨况。
放诸世界,同此凉热。
在回去的路上听说这家医院目前只有50多个病例,使用效率不高,因此,80%的医护人员都将被调派到710高速旁边的新方舱医院工作,那里的院址是一个低档Quality Inn酒店,两座方舱都由洛杉矶郡卫生服务部(LA County Dept of Health Services)管理。

(同样被改为方舱医院Quality Inn酒店。)
我随后也去了这个Quality Inn,见其位于极度繁华的街区,前后都是购物中心、对面是Bicycle Casino赌场,这让夹杂在车流中的我看得有些费解。但相信这是政府能够征用到的最适合一处,我听国内朋友说,当年SARS过后,被征用过的酒店很快就被夷为平地。
资本和调配,大概率上永远是矛盾的一体两面。
Quality Inn有着与海边一样的戒备森严,整个酒店大约有20多位武装警卫及警察重兵部署,外人绝无可能进入。
就在我于海边大雨中几次试图拍摄路旁房车停靠区指示牌时,相机在风雨飘摇中屡屡对不准位置,只要一开车门,天水如注即刻劈头浇下,几次车门开后都被逼马上关严,漏网的雨水顺着我的头发汨汨而下,把半个车座打湿。
这时我忽然看见Shu医生给我发来的几帧照片,是医院同事拍好后传给她的。我看见凯撒医院麻醉科的医护们穿戴的是我儿子学校一位中国籍学生的爸爸捐助的护目镜和口罩,Shu并特别提到同样来自儿子学校中国籍学生的三位妈妈一项联名捐赠。从不远万里寄来的越洋快件上看,捐赠者为这些包裹的到达本身就花费了巨额邮资,更不要说防护物品本身的得之不易。

(Shu医生医院里的医生发来的照片。)
照片中拿命在赌的医护们满脸灿烂、仪态松弛,这些临危不惧的勇士和一位爸爸三位妈妈两种概念的为爱坚守,一瞬间,让我坐在正经受滂沱大雨敲击的车中,泪流满面。
这些天不知哭过多少回,一段真事一张照片一句温存,哪怕只是一个带爱的眼神,甫才出现,即成经典。

(4月10日晚上,全美所有地标建筑都亮起了蓝灯,一起向奋战在一线的医护人员致敬。)
昨晚,全美大型地标建筑全部亮起蓝光,以示支援各地医护人员。脉搏已搭好云梯,为给重伤的城市做出缝合。
生活锋利。

在东部,我所喜爱的CNN主播、纽约州长的弟弟克瑞斯,在地下室中还在边隔离边工作,被测阳性的他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做出呼吁:最好的药物是不要被病毒感染上。

(州长的弟弟克瑞斯坚持在地下室主持节目。)

在他生病第二天,因为高热颤抖,他的牙齿都被自己咬崩了一角。
生病第三天他仍在发烧发冷出汗,并坦言:要是没有我太太,我不知道怎样才能熬过去。因为持续高烧,我晚上会做各种噩梦,甚至梦到哥哥穿着芭蕾舞的服装、手里舞着魔棍,试图赶走病魔。
生病第四天他脸涨头疼、大量出汗,鼻窦肿胀的压迫引起左眼视力模糊,三天来掉了13。他再次坦言:我吓得要死,未知的一切令人畏惧,对自己失去任何幻想。
他的妻子克里斯蒂娜说,丈夫每天令人难以置信地嗜睡,但可喜的是,他的发烧温度一直在下降,氧气水平整周都正常,肺部X光检查也告清晰。
周末的他没有节目,克瑞斯却发出了一条推文:怎样才能被人们记住?
本文收篇时,全美病例残忍跃过50万大关,黎明忘带温暖爱意,让阳光失联。
2020年的春天,融入生命,刻入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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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燕妮

陈燕妮

109篇文章 6分钟前更新

作家、报人、记者。生于杭州,长于北京,毕业于上海铁道学院机械系铁道车辆专业,中国作家协会北京分会会员,曾任《中国社会保障报》记者。1988年赴美,曾任美国《美东时报》记者,美国中文电视台记者,曾为《美洲文汇周刊》负责人,自1994年起出版过《告诉你一个真美国》、《纽约意识》、《遭遇美国》和《美国之后》等十多部畅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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