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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所参与的洛杉矶Care Mission基金会内一位义工Deborah七天前因新冠去世,她竟然离开于黎明已至的时刻,令人扼腕。
 
  基金会义工众多,彼此会择选适合自己的时间加入工作,面对基金会发布的Deborah生前照片,我有些迷惑,她爽朗的笑容让我觉得似曾跟她周周谋面,却也恍惚怀疑彼此素昧平生,唯其拍照背景正是基金会周末在市中心为无家可归者发放热食喧闹的现场,这类活动因新冠到来停开蛮久,疫情中得以回见那些满含爱意的熟悉灵魂,让我感慨。
 
  她是位医护,在疫情之初毫无例外地也曾遭遇防护用品极度匮乏的难题,好在这些月来基金会四处筹募相关物资,捐赠之后尚有结余,她遂会去基地取些来用。
 
  在这一次几乎灭顶的空前危险下,美国的医务工作者展现出激动人心的职业坚持,在这个太过自由的社会中,辞职潮并未涌现,相反还创造过数万医生奔纽约的壮举,让人不得不将此作为人类正义感的测试。
 
  也难怪我的Shu医生在自己打完辉瑞疫苗后满心感慨:“我们周围有些医生护士没能等到这一天,他们才是真英雄。”
 
  (Deborah质朴的生前照片。)
 
  (基金会发布的噩耗。)
 
  这两天,基金会把募集而来的善款送给了Deborah的儿子。这是一个处于真实艰困之中的青年,母亲生前要打两份工维持开销,他自己在市中心上班。母亲走后,他已着手和表弟一起寻租廉价房屋,只要靠近市中心就好。
 
  即便如此,这位儿子还是多次提出要捐出母亲生前座驾给任何最为需要的人,基金会为此在社交平台上也多所询问意者。想到慷慨、良善,并同样在为生活挣扎的青年顿失相依为命的挚爱,心如刀绞。
 
  (基金会把善款送给Deborah儿子。)
 
  Deborah噩耗带来的悲戚犹在,三天前,基金会又发消息,告知主管食品发放的大队长Gary Chen已进入新冠重症病室。据知目前他血压氧含量低于90,情况危急,一旦说话或行动,血氧指数更会降低,也对肺部损伤极大。基金会在叮嘱大家不要过多打扰的同时,也呼吁人们在社交媒体平台为他留言打气。
 
  有鉴于恶疾传染,此时此刻家属完全不能探望,这也是新冠留给病患的独特残忍,病人全需孤独挣扎。想到Shu医生告诉过我,疫情中她曾眼见多少回天人永隔,最后一幕都只能在Ipad视频中进行如仪,这为生的不易,再添狰狞。
 
  (发送大队长Gary Chen目前在重症室。)
 
  我和我邻居叫做“Ketan Shah”的,会在两个社区委员会中“重合”,一个是所谓“制度与法规委员会”,另一个是所谓“安全与保卫委员会”,面对全社区九百多户人家,我觉得此二“委员会”颇有概念。据知Ketan一共参与了三个“委员会”,虽然遴选过程颇为严苛,但能无私认领这种无薪受累的“苦差”,看来他真的对此甘之如饴。
 
  十天之后,“安全与保卫委员会”将有月度新会召开,随后不久,另一委员会的月会也将如期而至,我届时一如既往地能遇见Ketan认真且思索的面容。
 
  他开会应该一概是用手机参与,每次Zoom上的头像显示都是“竖立”版本,声线清晰,很多浅笑。他在会中仪态温火适度,追问精准,有条理,有思考。
 
  (Ketan是个相当认真的人。)
 
  他是印度裔,有别于我的太多印度裔邻居都是医生,白手起家的Ketan是在洛杉矶市中心做珠宝进出口生意的,也是“洛杉矶印度珠宝协会”主席。
 
  我们社区位于洛杉矶最东一市,清晨和傍晚裹挟在滔滔车龙巨浪中,Ketan每天必须一早一晚出门进门。虽然后来改乘火车往返,时间和精力上略有好转,但据知他还是只能在晚归饭后,得以摸黑在社区小道徒步锻炼。
 
  为了明年初即将开始的社区委员竞选,我看到这几天Ketan已和搭档放出了宣传横幅,准备竞选村委。
 
  (Ketan全家福。他位在左一。)
 
  所谓“村委”(HOA),是高于各“委员会”的村内顶级高干。理论而言,村委的权利确实也大,除了维持社区内共享空间并制定相关规则,业主如果不付物业费,村委有权在其房产上放一个“留置权”(Lien),所欠物业费也会即刻累计利息。等卖房时,这个“留置权”不消除,屋主是无法脱身的。
 
  Ketan致力于的,就是这样一个职位。从上周开始,走行于我们社区主干道,隔不多远,你必会和Ketan诚心诚意的“请投票支持”多语种请求,不期而见。
 
  (Ketan的竞选横幅刚刚挂在村里。)
 
  今天早上十点,Ketan和几位现任村委约好走探社区即将开辟的徒步步道,同时要把自己还没挂放出的六个竞选条幅悬挂完毕。我相信其中一个必会高悬于我之挚爱邻居的家门口拐角,那里可真是进出社区办公室的火辣之处。
 
  十点半的时候,我带着家狗Mo总开车即将拐上60号高速,往东走,很多阳光。就在我停于高速进口前最后一个红绿灯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村委之一告诉我,Keten已经去世,早上六点走的。
 
  我一时回神不过,身不由己滑入高速,伴随耳畔车流如水,止不住地大把流泪。
 
  这可真是没有公理的年份,一举摧毁万千无辜。
 
  (Ketan没能如约探路的社区新步道。)
 
  (邻居聚集在Ketan家门口表达慰问。)
 
  Ketan出生于1966年,死于心脏问题,目前还不清楚是否因为新冠引发。他的儿子告诉村委,Ketan坚持不愿住院,就是因为挂记着早上十点的这几件事,想把社区杂务办完再去治疗。
 
  事发突然,连他的噩耗,都是由他的医生在十点钟亲临“约会”地点代为宣布。毫无心防的村委几位闻讯关头的巨大愕然,可想而知。
 
  下面这帧照片描述的是我村晨曦中的俏丽,放在这里,既因为觉得它像是一个才刚失去了父亲的孩子,也因为这毕竟是Ketan至死都在挂念、我和他共有的绝美家园。
 
  今天全美感染人数已高达1873多万,死亡人数也上探33万,周遭的暗淡,正困兽犹斗。
 
  这一年,全在哭了。
 
  (我村的“村招”和我村一瞥。)
 
  前夜正是平安夜,傍晚时在我村路上惊见远方竟漫天碧彩,一时瞠然。这是否昭示无边无际的苦难就快到头?
 
  风把我的悲伤卷起,手边全是晚霞嫣红。
 
  惊悚的过往,也该弃权凶猛。
 
  诸君明鉴。
 
  (平安夜惊见绚丽晚霞,祈望哀愁烟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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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燕妮

陈燕妮

110篇文章 2分钟前更新

作家、报人、记者。生于杭州,长于北京,毕业于上海铁道学院机械系铁道车辆专业,中国作家协会北京分会会员,曾任《中国社会保障报》记者。1988年赴美,曾任美国《美东时报》记者,美国中文电视台记者,曾为《美洲文汇周刊》负责人,自1994年起出版过《告诉你一个真美国》、《纽约意识》、《遭遇美国》和《美国之后》等十多部畅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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