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这一次从洛杉矶来到硅谷,跟以前一样,照例去看望了那些举世闻名的车库们,早春二月里的它们看上去都是老样子,还是那副不疾不徐的仪态,唯它们阅历浓重,看尽太多渴望改变自己却最终改变世界的轮回沧桑。
真的,一茬茬心思飞扬的人们无所保留地在它们眼前或刀锛斧凿或电光闪闪,时长听从市场,未来且看运气,大勇者最终矫枉人间的手笔,简直是这些个车库这些个街区乃至这些个县镇所承载不了的世纪之重。
无论是走在硅谷昂贵的帕罗奥托市中心大街,还是沿着101或280高速公路穿行于“大硅谷”意义上的相连区块,我深知人类还有无数重大改变仍有掩藏,僵局的破解之术,可能就浅藏于在我眼前往来穿梭的当地人群之中,他们多半披挂双肩背囊或斜背挎包,街面上暗含无数若有所思。
(飞机下降,可将硅谷看尽大半。)
("硅谷"的地理概念还在不断扩大当中。)
硅谷的华人很多,年纪看上去都不很大,在普通的界内居民区,很经常地能听到身旁哪处忽然爆出标准国语。在此地徜徉,时常会有竟回故国的恍惚。
这里人随身的标配就是一台手提电脑,在任何一个适宜或不很适宜的场合,抬眼望去,总能看到青年人面屏而坐的群像。
能在硅谷立足的中国人泰半境况殷实,有时候还能一眼看出被他们接来的父母在帮忙照看他们的下一代,须知在这里仅仅一个一室公寓,每月租金都会上看三千美金,工资不壮观则无从苟且。
(硅谷房价高耸,尤其是在公认的所谓“中心城市”帕罗奥托,随便一个车库模样的房屋,价格都很震撼。)
硅谷的车库文化最早来自惠普(简写为“HP”),他们的两位创始人,也就是姓氏中各以““H”和“P”开头的斯坦福学生Bill Hewlett和Dave Packard最早开始了车库创业模式。其实相信在世界各地车库中雄心勃勃者大有人在,只不过他们大多数要么没能走出车库,要么走出车库后没走极远。
仔细想想,真还没有什么比车库这种地方更适于起步。所谓“穷则思变”,大意义上讲的就是这个小意义。
记得看到过中文的有关硅谷“车库传统”文字后面有一段猜测是国内小青年留下的神评论,则是,"首先得有一个车库"。
在1938年左右,H和P两人从斯坦福大学毕业后工作无着,听从教授的鼓励在位于帕罗奥图市某民居只能停下一辆车的车库中,创造出自己的第一件产品,那是一个音频振荡器。
自那以后直到今天的八十年间,惠普已经成为总资产一千多亿、员工多达三十万的庞大航母。
十几年前,念旧的惠普公司大举翻修了这里,使得这个临街小房旧虽旧矣,却不破败。
这幢房子是双拼结构,却拼得奇怪,两个门同挤在右侧,门前有粉色美树,风吹花落,一地璀璨,人们早已把这里叫做"硅谷的诞生地"。
也是,1938,是个久远的年份。
(惠普的创办人Bill Hewlett和Dave Packard和他们赖以起家的车库合影。)
(惠普车库的内部结构。)
(如今的惠普车库的主房仍具光彩。)
(车库和主房并不连通。)
(巨擘惠普已风华绝代、遍地开花。)
排序为硅谷“车库老二”的,一定是乔布斯著名的淡蓝边框一间,这幢属于乔布斯养父母的著名住宅,并没有引来想象中的镇日人山人海围观。养母去世后,养父续弦,新来的女主人在这栋房子的门外树立了一个小小指示牌,上面写着"所有人必须在路边拍照"。
几次来,我都看见了这个纸牌,品质不好不坏,尺寸不大不小。巧合的是,乔布斯在车库期间的搭档,也曾在惠普工作。
乔布斯曾经在这里用三十天时间手工组装了五十台苹果电脑,并给邻居留下了"疯疯癫癫"的印象。如今,当我用在世界范围最为通用的苹果手机来为他的车库拍照时,忽然意识到如此因缘际会的两相连接,该有多少沉沦与重生悲喜其间?
(乔布斯的车库样貌平淡无奇。)
(这是类似“新养母告示”的告示。)
乔布斯生前和他的车库合影。)
再往后,轮到“谷歌车库”。
我最初一次寻找这个车库过程迂回,必须在沿街的好几个篮球架空档中进入某一浅浅窄巷才能得见。人亲自来到这里之后,就会明白很多文字记载中的谷歌车库配图,竟是错的。
这幢半新黄色房子保养上乘,静谧规矩,有时还能见到园丁的车辆静静停靠在车库门前。记得谷歌似乎早把这房断然买下,这则让人好奇他们公司内的谁会在此地固守当年?
谷歌两位七十年代出生的创办人在1998年拿着区区十万美金创业,距今只有二十多年历程,想来不禁感慨的是我找到这个车库用的竟然也是"谷歌地图",这跟我用苹果手机去拍乔布斯的车库之所谓恰巧,异曲同工。
虽如此,谷歌两位活得极好的创始人前几年还说自己仍旧时刻担忧硅谷的哪个车库中,有人在做更好的东西。
(想找到谷歌车库,就须进入这条小路。)
(这间黄色的"谷歌遗址”,保养不错。)
(这算是奢侈车库,竟然是有窗户的。)
谷歌从这个车库走出之后,在地理上没走多远,他们在帕罗奥托市中心大学街的165号租用了公司第一个办公室。
这个办公室位于繁华的“大学街”末端,整条街是硅谷最贵城市的市中心主干道,虽则“末端”,租价还是不俗。很多人都把这里叫做"幸运办公室",因为它后来又成为过大名鼎鼎PayPal公司的第一个办公室。
我去那里的时候里面租户也满,陌生的公司名字们写满了门口昭示牌,不知道这些公司靠着什么主打赖以起家,但难保不会出现扭转乾坤的凶狠角色。
(所谓"幸运办公室"的外门脸真的人模狗样,地理位置也算不错。)
(如今租下“幸运办公室"的它们也会幸运?)
("幸运办公室"楼内风光也挺不错。)
在"幸运办公室"逗留期间,我忽然发现在寸土寸金的街面上,紧邻165号的竟然是一家台湾风味的奶茶店,名叫"T4"。
这店生意不错,点单区域持续长龙,卖的不外是台湾流行的一些通常款式,买下胡乱选择的一款来喝,入口刹那,顿感平淡。
如此,甚至觉得这店不该出现于此。
(“幸运办公室”旁边的台湾奶茶店。)
每次来硅谷,我也都会去位于Woodside的大名鼎鼎"风投餐厅"Buck's吃上一顿,这间被过度装饰到精灵古怪的餐厅是太多硅谷风投获得地,Yahoo、Paypal、谷歌和特斯拉车厂等等你叫得出名的风华绝代项目,都在这里谈妥“银货两讫”的格局。
餐厅老板据知是位建筑师,应该交游广阔(但听说唯有跟乔布斯交集不睦),可其对餐厅不厌其烦且不嫌其多的装饰品味和点缀手法,让我不敢恭维。
此处食客甚多,停车位老是不敷使用,这说明其残破寒酸的外表从来没能挡住八方饕餮,好玩的是,多少次只身而来的我都被安置于餐厅内同一张桌子。
我其实相当喜欢我的"专属座位"提供给我的角度,让我可以凭借“地利”之便仔细猜测眼前满坑满谷的人中,谁在手握满把大钱。
每次到这里,我之所订多依侍者随心点拨,这一回,菜虽是真菜,肉却是假肉。
虽是假肉,口感还好,如不细究,全然乱真。
(我正好能拍到“风投餐厅”多半内景。)
(餐厅内女厕所门上也是五花八门。)
(菜品和盘碗都嫌单调,跟“风投”的百万千万排场相比实在不搭。右盘当中,肉是假肉。)
付账时分,我顺手拿出的是亚马逊的Visa卡,把它放在Buck's账单上时不禁笑了,一目了然这世界已经被车库出身的一众“妄想狂”乾坤扭转。
亚马逊也是车库出身,可惜那个车库远在华盛顿州,困坐账单之畔,我只能对其遥远致意。
无论是1938年还是眼下,这里悠闲的人们早已熟悉响晴薄日中智者的神思嗖嗖飞过。
雁过无痕,王者无踪。
唯剩车库。
(付账的信用卡是amazon发行的Visa。)
(之二)
我之所以在2018年春天又从洛杉矶来到旧金山,是因为陪儿子前往斯坦福大学参加“全美辩论演讲邀请赛”,此为每年美国本土排名前三的重大辩论赛事,创办于1987年,迄今已有三十多年历史,代表着高中辩论的最高水平,每年都吸引来自包括中国在内的全世界数千好手参赛。
刚上高中的儿子此回首次作为高中生参赛,极度注重理工发展的他所在高中辩论项目并不强劲,此次共有十名校内选手联袂赴赛。
多年来,每到儿子跨州比赛时我都会也行同往,和其他家长切合实际的"跟随"不同,我多不会去惊扰组团而来且同居一处的学生们,我会在赛场附近找个酒店自我安顿,顾自租好车辆在当地恣意飞驰。
在如此这般的大行为中,我和儿子的异地连接基本上只是互通和知会,我只需要他明白我在他附近,以备不时之需,于他于我,都已足够。
(送儿子乘坐学校辩论队包车去旧金山参赛,我随后坐飞机尾随而去。)
也就是在2018年2月9日我们临行前的这两天,我一直被2月7日伊隆马斯克的猎鹰火箭百折不挠取得的成功震撼。这位特斯拉电力汽车缔造人在这个时刻尽收感慨,尤其回看他早些时候接受采访时谈到自己火箭梦想构建之初受到的讥讽(讥讽者甚至来自他所崇拜的航天英雄们)时,他曾几欲泪下,这让受益于此人大脑激荡成果的所有世界公民,随同黯然神伤。
实话说,当年的我也是对他嘲笑的大浪中之一粟,以往的怀疑主要觉得此人涉猎忽天忽地,风马牛不相及的诸多构想和坚持,怎不带有以卵击石的偏执。
即便推延到这几天背靠猎鹰重型的成功前提再行分析,他一路推进人类进程的勇猛还是看着悬而又悬。
(马斯克缔造了猎鹰重型。)
(曾占据南加州天空的马斯克火箭痕迹。)
(成功回收的猎鹰重型火箭。)
我的飞机抵达靠近硅谷的圣荷西机场时已是下午偏晚,租好车才开不多久就迎来些微夜色,在城市的某个拐弯处忽然觉得余光似乎瞥见"PayPal"的号志,赶紧扭头细看,果真灵光一闪看见我已知他们位于圣荷西"first street"的总部。
又是伊隆马斯克。
他催生的网上付款、电力汽车、太阳能和航天火箭,可真是互不相干的区块,可这几举高明真的改写了传统篇章。当然,PayPal如今已归他人掌握,但建构曾是他的建构,不在于出手与未曾出手。
(阳光下的PayPal总部气宇轩昂。)
儿子的“即席演讲”比赛定在星期六,也就是2月10日,我知道那一天他必须凌晨即起赛到天色昏黑,如果成绩极好,就能进入再后一天的决赛。
此次大赛的辩论部分在斯坦福校园举行,儿子参加的演讲部分则留在选手们下榻的圣塔克拉拉万豪酒店。
比赛的当天早上,我去了万豪酒店,见到衣冠楚楚、无从计数的学生们堆积在酒店一层的每一间会议室、餐厅和走廊,到处都是面墙而练或者边走边激昂作势的选手们,如此这般进入无人之境者,看得让人肃然起敬。
(酒店内到处是衣冠楚楚的参赛学生。)
(面墙而练的学生认真得令人感动。)
阅尽人海之后我知道寻找正忙于比赛中儿子只有添乱,遂转身去了伊隆马斯克所创办的特斯拉汽车总部,这在我此次硅谷行事历上其实列名第一,怎奈阴差阳错挪到了后来。我知道特斯拉总部位在硅谷外围,地图所见,其四周竟有群山环抱。
从2015年到2016年,伊隆马斯克历经接二连三的火箭发射失败甚至爆炸,连成长串的灭顶之灾此起彼伏,但你从下一次他的再次失败可以明白他执意而为的唐吉坷德式进攻从来不颓不懈,想都没想偃旗息鼓。
更兼知道他的火箭着陆平台名为"Of course I still love you(当然我依旧爱你)",更恍然明白了他的决心。
果真,看到过他告诉镜头:"我从来没想到过放弃,除非我被困住,或者我死了。"
(马斯克带奥巴马参观自己的火箭基地。)
(马斯克想送上天空的特斯拉跑车。)
(马斯克对于自己火箭的深爱实在感人。)
去特斯拉总部确实需要翻山,实地而走也才感性知道它和硅谷在距离上的若即若离,这也使得伊隆马斯克具有固执之外的些许超然。
总部不大,一个长方形暗黄色大楼应该就是全部,时值周末举目寂寥,在四处皆是的充电桩丛林中偶见零星人等也是肩携背包无言而过。
楼后的不少停车位标着"工程师专用"字样,也看见某工程师的车前牌照,顶着一个大大的"笑脸",顿觉这里并非全然呆木的数理世界,也有着温存血肉,也有着嘻哈世道。
从PayPal到太阳能,从特斯拉到猎鹰火箭,伊隆马斯克这位小时曾被人推下楼梯酿成重伤的懦弱儿童,用一次次的爬起再战,完成满血复活。
在特斯拉总部逗留的这一天极度漫长,我在同样也照拂着伊隆马斯克的阳光下长时间走行,细致咀嚼他这几天和这几年的落魄与回温。
(特斯拉总部立于路边的标识。)
(从员工停车场远眺特斯拉总部。)
(总部内匆匆走行的人员。)
(总部的办公室侧门和走廊内景。)
(标明"工程师专用"的停车位。)
这一天我回到酒店时天已全黑,喘息未定时接到儿子短信,说是他冲击决赛的预期失败,只得到第14名,当时只有9年级的他要和9到12年级的选手厮杀,这所谓“败绩”,也在预料之中。
这当然意味着他没能进入最高名次的决赛,也使得第二天我得以带着倏然赋闲的儿子在硅谷范畴南北横渡,一点一滴看着失望至极的他在硅谷那些高明透顶的商业痕迹中,慢慢舒缓。
这一天更深的深夜,我们一同去给他的辩论队友们买了一大纸箱红绿波霸饮料,黑暗中回到团队驻扎的酒店外,我在车里隔窗看儿子抱着巨大纸箱从侧门一闪而入,心头忽然涌现伊隆马斯克麾下这一次成功接降火箭的平台大名。
(伊隆马斯克成功接降火箭的平台。)
独自返身驶入归途的我有些激动,觉得人类失败的意义因为马斯克的偏执已被全然更改,这个问题换一个角度去看,此南非白人后裔所忍受的败绩累累何尝不是胜利预习?
说回到前文的车库,巴望与等待并非全会开花结果,车库中人所能做的,唯有着力。
如今的儿子,不也正在所谓"车库"中运筹辗转?
旋即着手给满心伤痛的儿子发去一帧伊隆马斯克不徐不阿之硬照,连带我以期破解他心头万千阴霾的衷心一句:
“Of course I still love you(当然我依旧爱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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