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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燕妮:怎样和儿子登上乞力马扎罗(一)


进山第一步踏出平常,与进入一个街角公园大同小异,我和儿子的乞力马扎罗六天征程毫无仪式感地才说开始这就开始,轮到我们战战兢兢解构这里寸寸肌肤,无底山路必和盘托出快意恩仇,它也精壮它也迟暮。

我们一行九人,一位厨师、一位侍者(后面会重点阐述如此职位的前世今生)、三位挑夫、正副向导外加我和小欧。

当地人把乞力马扎罗山昵称"乞力",写成英文就是"Kili",上口简单,流通平易,像在吆喝近亲。

登山之前,我曾问过山脚下Moshi镇上的居民,“镇里乃至方圆百里的当地人是不是全都靠山吃山”?

回答说"当然是",直接的或间接的。



(从Moshi镇远眺乞力马扎罗。)

Moshi面积不大却见多识广,小镇对外国人满街乱晃司空见惯,然而触目皆是的新老可口可乐招牌很泄密地披露,严格地讲这里还算混沌初开,进口饮料止步于欧美的三、四十年前的状态,不信你去路边商店看看冰柜中的品种是如何同一并且单一,基本上全是可口可乐,还都是古早样式的玻璃瓶装。

各店可乐售价全由在柜台后面鼓捣手机的店东看人下菜,具体而言,他们向我这样的外人要价2块美金一瓶。

在美国境内几乎绝迹了的玻璃可乐瓶每次重重拿在手上,回回都让我对其自重加码的运输成本忧心忡忡。
 


(Moshi镇上到处是可口可乐招牌。)

围绕乞力马扎罗这个磁铁一般的盖世高峰,山脚市井N多年前就衍生出周全的行业分工,仔细跟着过了一遍我才明白这些工种的精细与密集,真乃环环相扣、生生不息。

换句话说,在乞力马扎罗由内及外这么多天连跑带颠,我目睹坦桑尼亚人没有辜负山的厚待。置身似有若无的乞力攀登供应链中,外来的你随时能够意识到自己的每一个念头和每一次停顿,全在当地人的预料和掌控之中。

(Moshi镇鸟瞰。)

据知尝到了甜头的乞力马扎罗当局近年接连调升过登山费用,如今每人的六天官方收费已达600至700美金之谱。在这个基础上,回看ZARA公司给我和小欧两人团队每位1450美金的攀登全包价,竟然显出几分厚道。

倒是面山而立的意义在我这里不拘金钱,最该计较琐碎人生的独特看见。

至于Moshi,有山可吃,怎么都好。

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我和ZARA所签合约中登山费用一栏。)

攀登乞力马扎罗的官方路线有五、六条之多,我所选定的Marangu线路在沿途气候上号称“横贯春夏秋冬”,从热带雨林的赤道酷暑到零下二、三十度的冰川严寒,一五一十都能遇到。

而且你已经知道这条线路设施完备,所有登山者晚上不住帐篷,各营地均有现成木屋。

但我说过Marangu的不利之处极为致命,那则是"登顶率最低",因此很多攻略上都提到,当地登山协作公司并不特别推荐此线。


(乞力马扎罗的山中帐篷超薄,美感一般。)

从我最担心由海拔带来的高原反应角度来看,这条线路也被认为安排不当,大约是为了缓解这一缺失,攀登者在抵达海拔3720米的第二营地时,统统要做一次海拔适应训练。简单地说就是上到4200米之后再返回营地。

但无论如何,我在山里的日日夜夜永远觉得高反之魔挥之不去,如影随形。

Marangu有三个设施成熟的登山营地,几乎是海拔每升高1000米就设一个营地。行前,在已夜静更深的洛杉矶,我曾对超高海拔的两处营地反复揣摩,不住预估儿子会在哪个营地附近出现高反。未知浓雾搅进预置假设,各种排演各种预案,非常劳神。

后来我不得不放弃患得患失,山在那里,海拔不变,你只需扪心自问去还是不去?
 

(乞力马扎罗各登山线路示意图。我们所走的Marangu路线是图中右侧浅绿色的一条。)

走Marangu路线分五天和六天两种,最初ZARA给出的是五天行程,天数不同导致价格有别,估计ZARA方面是为了报价好看。

好在各处攻略我相当钻研,因此拿到ZARA的五天预案没说二话就要求改为六天。素人无胆,还是多布些银子以求平顺。

很多攻略都会建议登山者先不要在出发前急着订好协作公司,说是到了乞力马扎罗在Moshi镇上可自行找到价格极为便宜的向导。还有人为了省钱甚至连到乞力马扎罗机场接机的人都不预定,下了飞机之后两眼一抹黑乱窜一气。

这并不是我的思路,我永远需要妥帖的、成熟的、完整的计划与步骤,兹事体大。而且,匆忙在镇上找到的向导资质不明,一再压低的价格也可能在日后山上的伙食质量乃至向导素质上大打折扣,那就凌乱了。
 


(用英尺标注高度的Marangu立体线路图。)

按照规划,六天的Marangu线路是这么安排的:

第一天:从Marangu大门(海拔1980米)到第一营地Mandrara Hut(海拔2700米),全长12公里,理论用时5小时,行走于热带雨林带。

第二天:从Mandara Hut营地(海拔2700米)到第二营地Horombo Hut(海拔3720米),全长15公里,理论用时7小时,进入温带草原带。

第三天:从Horombo Hut营地(海拔3720米)到第三营地Kibo Hut(海拔4700米),全长15公里,理论用时9小时,进入高山荒漠带。

第三天夜里+第四天:从第三营地Kibo Hut(海拔4700米)冲击顶峰Uhuru Peak(海拔5895米),全长6公里,理论用时7小时,进入冰川酷寒带。冲顶成功在顶峰停留十几分钟后下撤,跳过Kibo Hut营地一直走回到Horombo Hut,全长21公里,理论用时8小时。

第五天:从Horombo Hut营地回到Marangu大门,全长27公里,理论用时8小时。



(乞力马扎罗山上树立的路途说明对走行时长轻描淡写,估计参照的是矫健山民的标准。)

如果仔细去看Marangu的攀登日程,可以清晰明白其第三天和第四天的体力安排有着重大缺陷。遗憾当初选择路线时,我未及深究比对各线路细部,当然,别的线路也必存在别的问题,但我还是把所谓“可口可乐路线”想得过于轻描淡写,导致日后扼腕痛惜。

在Marangu线路的第三天,攀登者一路上行狂奔9个小时之后,还必须在当晚午夜11点出发冲顶。这还没完,在绝高海拔上理论用时7小时完成登顶之后紧接着马上下撤,紧接着这帮彻夜未睡者必须狂走21公里返回下一个营地Horombo Hut。

六天的安排尚且残忍至此,若再将其压缩成为五天,我简直被这理想翅膀的翱翔之高吓一激灵。

(颇为经典的乞力马扎罗广告。)

把这两天按时间排序来说可能更为通俗,第三天你如果早上8点从Horombo Hut开拔,理论上到下午5点前后才能到达整个乞力海拔最高的营地Kibo Hut。到达之后吃饭、整理和与向导开会无论如何要花上两、三个小时,时间就会来到当晚9点附近。

这时候如果你幸运的话可以克服将近5000米高海拔带来的隐隐头痛睡上2个小时,最迟午夜11点,你就会被向导强行叫醒,在苦寒中出门开启理论上需花费7个小时的冲顶之路。

注意,是“理论上”。

如果你无甚高反兼耐力均好,则恭喜你似乎可以顺利在第二天凌晨7点左右登顶。在顶峰逗留15分钟之后你开始下撤,理论上下午5点钟前后你会回到Horombo Hut营地。但如果你体力不支,则可能在途中路过的Kibo Hut营地稍作喘息,该营地准许下撤者至多停留一小时左右,那你此后到达Horombo Hut的时间最早会是在晚间7点附近。

一言以蔽之,这接连两天几乎36小时上冲下跑不睡只窜,还是在绝命海拔,这特么简直是对菜鸟肉躯抡圆抽下的鞭刑。

这要干嘛?
 


(乞力位于坦桑尼亚靠近肯尼亚地区。)

我们的征程从你已经知道了的那个尖顶亭子开始,但愿你还记得我们的正向导Yesse就是在那里忽然不见,这事偏偏发生在我们紧张而迷茫的开拔之初,服了。

此乃全程口碑最为上佳之路,攀登者始终周旋于热带雨林好到爆棚的潮湿空气,途中还遇见过几架铺设精良的人工木桥,这就有点煞风景。

这一路山径坡度和缓、脚底触觉通畅,周遭含氧充足,日照也几无直射,直把人搞得以为拥有诗意四壁,伸手就能碰触绿叶的呼吸,那这可就算对自然的打扰了,四野没人时,我们几号像是开进爱情电影里的野蛮分队。
 


(第一程攀登沿途绿意葱茏。)
 


(山路木桥的人工味道看着大煞风景。)

这是一条不会走丢的路线,挑夫等等所有协作人员在绝大部分时段与登山人分道而行,途中只会遇到偶尔从山上返回的登山团队。

Solomon不时遇到迎面而来的熟人,通常他会让我们先走,并说是“我会追上你们”。他的这些熟人看上去跟他同款性情,温和敦厚。

与此同时,我们终于听到久仰了的、乞力山界流传最广的斯瓦西里语“Pole Pole”,意即“慢点慢点”。一说几乎所有到过乞力马扎罗登山的人,都被向导用这单一词汇教诲多多,可以想见,专业而稳妥的登山步态并不猴急。
 


(在途中休息的小欧。)


(乞力山上标识清楚,走行迷路并不容易。)

走到将近一半路程的时候,我们见到了全球唯有乞力马扎罗山间才有的珍稀植物“Impaitens Kilimankari”,这花玲珑剔透的精致与乞力风险处处的现实背道而驰,唯花名取来了得,中文翻译过来意思是“乞力马扎罗皇后”。

很多人的攻略还都提到他们在这第一段路途中遇到过阵雨,有时颇大,这相当影响心情和步伐。我遂巴望在我们这一天的行走中不会天水忽降,结果不错,遂了我愿。


(这是全球只有在乞力马扎罗山间才有的impaitens kilimanjari。)

在装备上,我不得不再次提及我的Icebreaker暗红“秋裤”居功厥伟,让我不曾冷热错愕,其对温度的伸缩弹性简直就是“敌退我进敌疲我打”的典范。

专门用来制造这个户外好牌羊毛织物的Merino羊早年间被引进新西兰,之后在当地生成系列,看到它们满身厚毛的憨憨照片,顿生暖意。

这种羊毛在山界名气很大,小欧一向对其赞叹有加,此次我们带到乞力马扎罗的所有袜子也全由Merino羊毛制成,唯其“秋裤”上腿感受之优质,我是首见,一见惊艳。


(我腿上的新西兰羊毛"秋裤"表现极棒。)


(温文敦实的新西兰Merino羊。)

跋涉五、六个小时后,我们抵达第一营地Mandara Hut。这一段路走得诗意,在某个景色旖旎的关头小欧甚至告诉我:“如果乞力马扎罗就是这种登法,可真简单。”

谁说不是?

我们到时天色将晚,山间特静,头一件事就是前往营地登记处登记,如此才能拿到晚间住宿的木屋钥匙。

挑夫们在第一时间把我们交托的行李扛了过来,显然他们比我们早到不少。

行李打开,我看到我一早在各包袋中摆放整齐的杂物均有错位,感叹挑夫们这一路人拉肩扛鼓捣这帮东西必极费周章,瞬间不忍。


(我们到达的第一个营地Mandara Hut。)

(进入营地先行登记才能拿到房间钥匙。)

我们被分配到的窄小木屋已有一位早到的独行侠入住,这也就是我曾经提到的那位药品丰盛的“德国男胖子”。营地住宿无问性别,只看到他很带男人特征地把床铺弄得杂乱随意。

其实这位德国男胖子我在山下集结时就曾见过,为山而来的人多少都有基本体魄,在低海拔路段行走的速度与耗时大致相同,因此我们和胖子在途中彼此交错过若干回,也由此,住宿时把“前后脚”分在一室,并不意外。

唯此胖子的魁伟令人观之胆寒,斜眼瞥见其松弛臃肿的喉结让我猜测这人夜里一定鼾声如雷。

果真。

(在营地登记处前留影。)

(登记完毕走向小木屋。)

我们的房间共有四张床,床单一概带有大粉花朵,看上去让人身心松弛兼莫名其妙,一方面觉得攀登的心气确实不该太过紧绷,另方面诧异如此铺盖还真不吝性别了?

好在营地方面没有再塞人进来,不然狭窄的木屋这一夜可真闹腾。

粉花床单目测清洁还好,现在想来这玩意一定绝不常洗,可惜我在第一时间未能参透,从ZARA租来的高保温睡袋长度欠佳,这一夜好几个小时我的头发都一股脑平摊在大粉花们的盛开之上。


(挑夫们很快送来了我们的行李。)


(与我们同屋的“德国男胖子”床铺。)

我们所住样式冼练的木屋排列规矩,颇有点包豪斯工业实用主义的建筑意境。营地的气候到了晚间有些稍冷却不过分,门外永远迷离的目力所及安宁本分。

这果真是一个设施齐全的处所,如果不去多想传说中的艰苦卓绝等在前面,我几乎就快以为这是度假圣地。

我下山之后细细慢想才在某一瞬间不禁摇头,其实这一营地展现的是个“骗局”,登山的人们在这里度过的是最初也是最后一抹悠哉。

这是乞力的布局,假如风肯分辨天象。
 


(我们的小木屋。)
 


(我正在整理的床铺。)

就在这时,我和小欧第一次见到了我们的“侍者”。

早在四月份洽谈登山合约的时候,我曾对ZARA给出协作团队中的“侍者”一职困惑不已,很不明白艰苦的六天山中生活怎么还会夹进煞有介事的“侍者”?

到了营地我才知道这一配备万不可少,所有我们日常的上传下达、所有我们起居中的递进递出、所有饭菜从不知隐身何方的厨房到餐桌的搬来搬去,全靠这位“侍者”。


(不期然在营地厕所里看到中国产的马桶。)

我们的侍者是位眼睛圆圆的小男生,25岁,腼腆俊郎,有着黑人青年中少见的讨喜五官。从这一天开始的每个清晨和傍晚,他会轻轻带着两盆洗脸水前来我们的住处。

尤其在凌晨绝早,看到带着头灯的小侍者犹如早春空气一般的烁烁大眼和整齐排牙,整个黑暗都被他的勤奋感染。每次,他都会隔着房门或者木墙轻叫一声:“妈妈,该洗脸啦。”

“妈妈”!

曾经闻之一震。

小侍者的斯瓦西里语名字听上去叫做“李奥纳”,我们干脆叫他“李奥纳多”。

(侍者李奥纳多成为小欧最要好的朋友。)

每晚收到洗脸水一通擦洗之后,李奥纳多会带给我和小欧用浅绿保温瓶装满的饮用开水,然后告诉我们晚饭时间和餐厅地点。

晚饭时间通常是抵达营地一小时之后,我们的浅绿保温瓶也会移驾餐厅。一向不喝热水的我和小欧在之后的艰苦五天中频繁使用瓶中的热水冲泡““奶粉”,自制我们的山中饮奶。

后来,在我们因为海拔原因完全吃不下东西的关头,这些在山下从来为我不屑、由粉状物冲泡而成的可疑白水,成为我和小欧前行的助推,拖着我们越来越沉重的躯壳孓孓而攀。
 


(分给我们的脸盆。)
 


(在木屋门前蹲下稍洗。)

李奥纳多会在前一天晚饭后跟我们约定第二天叫醒时间(通常是早上六点),到时他会准时轻敲我们的房门或者墙壁,满嘴“妈妈”地绕屋而唤。

一旦得到回应,他会在给足我们恰如其分的更衣时间后端来洗脸温水,并将我们的大粉大蓝艳俗水瓶拿走加满理论上会喝一天的饮用水,再行送回。

一说这所谓“饮用水”根本就来自未经煮沸的山溪,因为有人曾经目睹厨师们粗犷简单的取水过程。想想应该也是,须知各团队在山上所用涉及饮食的瓶罐乃至炊具均为挑夫背来,一肩之力,能背多少?

(木屋门外永远烟雨一团。)

当晚,该去营地餐厅吃饭的当口我被琐事绊住,独自摸去时看见小欧的圆脸早已固定在一个红黑格子桌布旁大啖爆米花了。这是,这是我们第一次吃到自己团队炮制的山中饭菜。

不要小看我们红黑两色方格桌布,六天里,这块格子布就像无言的符号,它被铺在哪里,哪里就是李奥纳多为我们占据的公共餐厅座位。

小欧永远先到,找到红黑格子布的铺处坐下就吃。


(小欧在第一个营地吃的第一餐“山饭”。)

(李奥纳多在帮小欧安置饭菜。)

餐厅专供“客人”用膳,允许向导陪吃,每天座位全满,放眼望去,很多块桌布规规矩矩平摊于桌,代表着各个团组的一方方地界。

与我们“前后脚”的所有人中,要属来自西班牙巴塞罗那的一队十几位登山人最为热闹,他们在山里一路高歌不说,在餐厅中也活似打了鸡血般亢奋。

他们全不说英文,因此每到吃饭时节我们必收听满堂呱噪的西班牙语,也是在这前后,我陆续看到各团黑人向导娴熟地用多种语言与不同国籍队友互动,这让我吃惊不小。黑白的视觉错乱在流利的听觉调和中翻云覆雨,显得特别幻化。

我们的餐桌后来坐过来几位俄罗斯人,带领他们的黑向导一口流利的俄语再次让我意外。

德国男胖子此后很多餐都独自坐在我们旁边,他很沉默,几乎全程无话。
 


(所有的容器和调料都由挑夫背上山来。)

(营地餐厅中挤满了来自各地的登山人。)

临从洛杉矶出发时我特意从家里带了几包最爱吃的瑞士Lindt焦糖巧克力夹心球、三袋榨菜和一盒话梅。基本上从山间第一顿饭开始,在平原上不爱吃中餐的小欧,就把这三袋榨菜认定最上佳肴,他甚至因为舍不得吃而把榨菜分出批次,希望持续吃到登顶那天。

自此,我们也开始被Solomon逼迫多多益善地吃饭喝水。吃饭还好,厨师做的菜量本来就不大,但喝水这事极为困难。你已经知道,按照要求我们每天每人须喝三大瓶一个Liter分量的水,小欧认真,每天算计进水指标,或早或晚都能完成定量。我则喝力不济,每天能硬灌下去一瓶就算不错。


(我带上山的几种自爱零食。)

(左图为晚餐中厨师专为我做的中餐炒菜。)

也是在吃这顿饭的当口,腼腆的Solomon眉头紧皱不停拨号,他也诧异在Marangu进口几人拍完四拳相碰照片之后Yesse立即消失这事,“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一直给他打电话,但都没找到人。”

这说法让我目瞪口呆,联想到此行之前有人告诉过我当地登山协作的不良传闻,不免心神不宁。早在出发之前,Yesse到酒店接我们的时候曾借给我一个充电宝,6000mAh,品质简易却让人感动他的有心。可当我们剑已出鞘,一队之首者竟能不辞而别,他这是几个意思?

窗外已是暮色沉沉,我们的团队却没有了头羊,Solomon生性极不善言,即便说话,语句当中也带着不少吭哧和断篇,这一程可是要统辖整整九人。


(Yesse早晨临出发时借给我们的充电宝。)

我在餐厅里又见到了不知姓名的瑞士夫妇,我们曾经在山下相遇浅谈。当时我正因为眼见登山人群中充斥20多岁的世界壮汉而阵阵心惊,隔着休息处告示牌之间的缝隙我忽然看到这对夫妇中丈夫一方的满面长须,不禁大喜。

私下里询问过两位的年龄,丈夫一方60岁,妻子一方已过61,我始知自己并不孤独。

这对夫妇全程安静,一旦坐下来每人必各捧一书,不再互相说话,也不跟你说话。
 


(我在山下见到的瑞士夫妇中妻子一方。)

看得出来他们是不很张扬的老年“小资”,满身超级名牌,老太从里到外全套“始祖鸟”,老头则连睡袋都是“猛犸象”。

在山下我和他们还曾心有戚戚焉地聊及登顶,以我们三位非20岁的高龄尽管必须正确看待这事,但谁也不愿让这趟远行成为自寻挫折的失望之旅。

议了一阵,都有些无语,老太一方说,“我早想好了,能得到就是能得到,不能就是不能了。”

谁说不是?
 


(在营地餐厅再次见到的瑞士老夫妇。)

在这山中第一顿饭阴云密布的尾声,Solomon忽然兴致勃勃带着一位微胖的矮个中年黑人冲进餐厅,他神色兴奋地指着对方告诉我,”这就是他。”

他,是我们新来的向导。

新向导自我介绍叫做“Life",中文可直译为“生命”。Life告诉我,Yesse在我们上山之后突然致电公司,说是他几岁大的女儿玩耍时摔断了手臂送医手术,他遂决定留在山下全力照应。

还真事出有因,这时反而为Yesse的女儿开始担忧。在他的脸书上,那是个大眼睛小妞,一看就是“皮女王”。


(我们的新向导Life。)

(Yesse在脸书上放出的他和女儿照片。)

Solomon告诉我,新的向导Life到来之后,他“自动”升为正向导,我虽不很理解“自动”的机理,却赞同这种安排。

Life来得突然,人也健谈,我曾经问过他:“你觉得自己能够胜任愉快吗?”

他当即朗声说,“当然,我也是执照向导”。

Life一般不和我们一起吃饭,Solomon解释说是因为“他习惯了吃非洲饭”,但我估计他是心疼饭菜的来由,太懂红黑格子布餐桌上摆出的一切,全是劳力。


(我和我的床。)

夜深之后,我们连人带衣滚上粉花床单都不曾洗澡。我曾去视察过营地浴室,试验过徒有虚名只喷凉水的淋浴花洒,在高原,感冒是会致命的。

我将小欧的一件橙黄T恤改成所谓“毛巾”,把它浸满李奥纳多送来的洗脸温水在房内没人的空档匆忙擦身,权且算是“洗澡”。

自此,小欧的这“T恤毛巾”,再未干过。


(用这一件T恤当毛巾,导致其六天未干。)

这一晚,营地寂静,我们的木屋不出所料鼾声隆隆,德国男胖子困顿得睡睡醒醒,我只能趁他忽醒的间歇忽睡一下。

小欧床位方向安静恬然,他的高反未曾报到。

在和胖子轮番入睡的当口,我隐隐断定未料之魔暗含夜露或许已近我身,它是什么它会怎样它将和我们如何推手?眼望木屋上顶陌生的黑暗,夜风不语。

这是关乎理念的磨难与坐享。

一念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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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燕妮

陈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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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报人、记者。生于杭州,长于北京,毕业于上海铁道学院机械系铁道车辆专业,中国作家协会北京分会会员,曾任《中国社会保障报》记者。1988年赴美,曾任美国《美东时报》记者,美国中文电视台记者,曾为《美洲文汇周刊》负责人,自1994年起出版过《告诉你一个真美国》、《纽约意识》、《遭遇美国》和《美国之后》等十多部畅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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