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1997年出版的《遭遇美国》中写到过在美执业的医生王维,他是洛杉矶第一位开设西医诊所的大陆人,同时也在附近医院担任主治医生。我很多年后才知道,这对他的采访在当时的国内医学院中流传甚广。王维自己很多年后都还跟我埋怨,说是这段采访辗转传到他也是医生的父亲那里时,父亲知道了儿子曾经捐赠骨髓的事,对他怪罪不已。
那时国内的医学生也正载沉载浮于出国热潮中,此文为他们指明了一条路径。我相信此路径到今天早不是秘密,当然,我对其是否依然存续也没有知的渴望了,但在当时这条路径实用可行,
算起来这已是23年前的事了,当时王维告诉我,在美国读医学院和国内情形不同,学生先要去读大学预科四年,毕业后经由考试考入医学院再读四年,出来就算“医学博士”,整个读书年过程为八年。医学院出来的学生还要接受专门住院医训练,时长视所选医科而定,一般而言内科医生要训练三年,眼科要四到五年,外科要五年。
“我是在中国上过医学院的人,到美国来情形有点尴尬,不知该进医学院的哪一级才好。幸好美国是个移民国家,如果你是外国医生,可以去考`外国医生考试`。这种考试分两部分:基础和临床。如能通过这两部分考试,就认可你的水平相当于美国医学院毕业生。”
自那篇采访问世直到今天,我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中国医学院学生,是经由这“两部分考试”最终成为了美国医生,但我知道,如今亚裔在美国从医人数相当可观,这让人觉得美国对本土医生和移民医生的协调安放,妥当自然,真乃条条大路。
(西医王维如今已年届六旬。)
美国目前约有90万6千位医生,其中男医生55万8千人,女医生34万8千人,平均年龄为46.8岁,平均年薪为23万3千美金(其中男医生平均工资为26万4千美金,女医生为18万4千美金)。而决定医生收入的,既有科别区分,也有地域原因,年薪从十几万到五十几万不等。
医生的高收入和高社会地位导致很多华裔家庭都期待子女能去学医,亚裔少年普遍聪慧,实现这一阖家愿望,并不很难。
目前,白人医生在全美医生中占比仍然最大,达69.8%,亚裔医生紧随其后名列第二,占比21.1%。须知亚裔整体人数仅占美国总人口的6.8%,如此以小博大,颇有看头。
在全美很多移民城市,尤其是亚裔聚集的东西两岸,在当地医院工作或自行执业的亚裔医生比例更是超过50%。很能说明问题的是,在洛杉矶,我儿子的牙科医生是韩裔、眼科医生是华裔、先后两位皮肤科医生分别是华裔和越南裔。而我们全家的家庭医生,现在想来应该就是经由“两部分考试”以才华取胜的原北京协和医院医生,华裔。
(上图为华裔后代Christine Tedijanto代表团队接受CNN采访,下图为哈佛团队的研究成果发布在《科学》媒体上。)
上个月,在美国病毒最为肆虐的时刻,CNN采访了哈佛医学院公共卫生博士生、印尼华裔后代Christine Tedijanto,她也是我好友儿子的未婚妻。她和她的导师、著名的病毒研究专家Dr. Marc Lipsitch等人共同研究出了引发轰动的科研结果。他们认为,新冠疫情到2025年有可能复发,民众须在2022年前后不停地保持社会距离,才可能避免病毒再次肆虐到超出医院护理能力的程度。
Christin正是代表他们的研究团队接受CNN采访的,翻阅这位优质亚裔女孩的履历可以看到,在她获得过的哈佛流行病学和生物统计学系的重要奖项 “Rose Traveling Fellowship”中,五位获奖人里面就有三人是亚裔,其中一位看名字的拼音,应是来自中国的学者。
(哈佛去年获得Rose Traveling奖项名单。)
就是如此优秀的医学界亚裔专才,如今在疫情期间正经受严峻考验,媒体甚至预警全美亚裔,随着社会的疫后再度开放,人们彼此间碰面次数增多,歧视亚裔的现象必会抬头。
就在上周,社交媒体Instagram上一段亚裔医生自诉的视频引起了人们的关注。这是亚裔医生Audrey Cruz放出的,诉说了亚裔医生遭受的不公待遇,他们在工作中受到过病人的歧视,在生活里面对过路人的谩骂。
概括地说,如今遍布全美的亚裔医生一方面被称颂为“英雄”,另一方面也正成为被推在最前沿的替罪羊。悲哀的是,这种歧视有时甚至来自医院内部。“当我和医疗中心的其他族裔医护聊天时,总会感受到一种来自内部人的敌意……”有的亚裔医生这样说。
(内科医生Audrey Cruz是菲律宾裔。)
Audrey Cruz是内科医师,前一阵在对一名新病人进行电话问诊时,对方盘问起她的医学背景、工作经历和种族。Cruz表明自己祖籍菲律宾,病人说:“哦,我真不敢相信你们的人做了些什么。我一般不会选择亚裔医生,不过你还不错。”
Audrey Cruz医生发出的这个视频,正是对这几个月里,发生在她本人和许多亚裔同行身上遭遇的正面回应,视频里的很多医生都听过歧视语言,也都遭遇过难堪。
波士顿的内科医师Audrey Li专攻传染病,她说自己多次听到一名患者要她“回到你的国家去”。
Audrey Li出生于新泽西的中国移民家庭,28岁的她说:“种族主义令人不安的关键在于,你永远不知道是因为你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因为个人的不可改变原因让人家愤怒。”
(来自印度尼西亚的44岁护士Hengky Lim。)
在洛杉矶,来自印度尼西亚的44岁护士Hengky Lim,在3月某天想要教导一名发烧咳嗽的急诊病人如何正确佩戴口罩,但病人却冲着他咳嗽,把唾液喷到他的面罩上。“你知道冠状病毒从哪里来的吗?就是来自于你们。我不想让你给我看病。”病人边说边走出急诊室。
到了4月,一名胸痛、呼吸困难并且一直咳嗽的男子拒绝Lim的帮助。后来白人护士告诉他,这个病人不想接受亚裔医护的帮助,因为他认为自己是在超市被身旁一名咳嗽不停的亚裔男子传染的。
Lim说,在他将近10年的护理生涯中从没有过这样的遭遇,但现在这在他的亚裔同事中已变得十分普遍,他甚至考虑辞职。“疫情大爆发导致每个人都很害怕,我选择坚守在这里却被如此对待,这令人沮丧。”
另一位生在美国的女麻醉师在波士顿地铁上也无端忍受过一位男子在旁边的座位上冲着空气破口大骂:“吃蝙蝠的败类,F中国人”。
这位女医生说,我的确祖籍是中国,但这一辈连一次中国都没去过。
(旧金山州立大学Russell Jeung。)
虽然还没有全面的数据可以衡量疫情大流行期间的反亚裔偏见,但旧金山州立大学亚裔研究系主任Russell Jeung对自我歧视报案进行的分析显示,自3月中旬以来,骚扰和袭击亚裔的事件正在稳步上升,其中女性受害人是男性的两倍。
Jeung表示,自3月19日起,由其所在部门与民权组织合作建立的多语言网站记录了反亚裔骚扰的报告,总计已收到1,800多份。亚裔受害者说,他们被吐口水、在购物时被刺伤、因戴着口罩而被回避或被优步司机禁止上车。
Russell Jeung说:“领导者的语言很重要,人们之所以把病毒和中国人联系在一起,很大原因是因川普曾坚持使用`中国病毒`这一词语。随着针对中国的抨击、经济低迷、死亡人数越来越多,我们预计反亚裔偏见只会增加。人们在自认为受到威胁时,会采取两种模式对抗,战斗模式或逃跑模式。战斗模式就是骚扰亚裔,逃跑模式就是回避亚裔。”
而这两者,都是把亚裔隔离于世的致命做法。
但当我就这个问题去问我的Shu医生时,她说她本人并没有感受到这些,但她强调说,“这应该因为我是在移民众多的加州做医生,你说的状况更多地会发生在拥护川普的共和党红州”。
Shu医生的医院位于洛杉矶东部,院内亚裔医生正是那种占了一半的比例,在我以前知道他们医院亚裔医生的巨高占比时,一度觉得全美其他族裔的“怪罪”应该通过这些亚裔医生的奋力救治获得“谅解”,遗憾我的期望偏于天真。
(内科医生Audrey Cruz放出的视频中,亚裔医护人员手拿自己听到的各种歧视语言看板。)
白宫顾问Peter Navarro在上周日接受美国广播公司(ABC)采访时指责中国送出“成百上千的中国人”在世界各地“播种”冠状病毒。 “他们本来可以把它留在武汉,却弄成了全球流行病,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中国人对美国人做了错事,现在他们要负责。”
在刚刚过去的全美毕业季的毕业典礼中,内布拉斯加的共和党参议员Ben Sasse在州内Fremont高中在线毕业典礼上做了演讲,这个高中也是他30年前毕业的母校。在演讲中,他公然教唆孩子们说:“中国开始了一场全球大流行病,造成了一个多世纪以来最严重的公共卫生危机,使经济陷入瘫痪,搞得我们不得不待在家里,每个人都在囤厕纸......我们必须严肃对待中国的暴徒,他们的撒谎让这一切变得失控。”
他说,我们之所以今天必须用这样的一种居家形式毕业,要“感谢中国”。
这是在为仇恨“中国”乃至“中国人”,公然的早教。
(上图为白宫顾问Peter Navarro,下图为正在做毕业演讲的内布拉斯加的共和党参议员Ben Sasse。)
也许有人会认为这是在指责政府,但“人民”又怎能摆脱干系?民间的仇视如果无法上达他国政府,代罪的只能是人民。珍珠港事件以后,自1942年起,美国政府对大约11万日裔美国人进行了扣留、转移和囚禁,几乎所有住在美国西海岸的日裔都被关进集中营。
历史,证明的正是“代罪”这事。
这时候,需要感激的是被很多华人自己嘲笑的美国“政治正确”,它使得Ben Sasse参议员的讲话被群起批驳,高中校董方面也出面抱歉。
“中国人”这个词,如今已经成为全美敏感话题,随便在网上Google一下,就能看到自今年2月疫情泛滥时起,太多标有“我不是中国人”的T恤在十几二十块钱一件地热卖,相信每一位中国人,都会看后心惊。
(全美销售“我不是中国人”T恤的店家比比皆是。)
韩裔女作家Euny Hong两周前在《纽约时报》发表了一篇名为《为什么我不再告诉别人“我不是中国人”》的文章,引发亚裔社区轰动。她说自己前一阵要去中部一个仇视亚裔人的地区做演讲,为了怕自己看上去像中国人,她甚至动心把头发染黄。
但也正是这些下意识的举止,促她进行了一番反思,确立了亚裔同在一条船上的处境,自己也从惧怕被误认为是中国人的担忧中摆脱。
(韩裔女作家Euny Hong。)
她全文的结尾铿锵有力而细腻感人:“如果有人说‘都是你们中国人害了我们’,我在那一刻就是一个中国人。不论我在规定的社交距离六英尺之外有没有表达看法,我的下意识反应都只能是愤怒,而不是努力撇清自己不是中国人。因为我从这次疫情及其影响中学到的重要一课是:把心思放在澄清自己不是种族歧视者要歧视的人身上,就等于让对方下次找机会歧视我自己。”
(Euny Hong发表在《纽约时报》上的文章。)
进入5月,洛杉矶烦闷的焦虑中,全城的蓝花树悄无声息地花蕊绽放,在此城一住N多年,这些艳丽盎然的蓝花唯在今年引来哇声一片,社交媒体被它刷屏,人们用自然绝美点亮这好几个月无措的内心。
这是一种叫做“蓝花楹”的美树,具有奇怪的生理周期,每年3月至4月时,所有的叶子和豆荚全部落光,城里的干旱和高温会加速这一过程。而到了5月至6月,它会忽然进入盛花期,满树紫蓝。
(这是一种叫做“蓝花楹”的美树。)
洛杉矶前几日下过一场极为罕见的五月雨,园艺书中说,如果湿度较大,白天气温不超过摄氏22度,花期还会有所延长。
这种树,我家门前也有一棵,我多年前来到这里住下时,它就已经在了。据知它还有着令人惊异的别名,叫做“在绝望中等待爱情”。
心弦,被谁蓦然一拨?
(蓝花楹,我家门前也有一棵。)
我在昨天前往儿子以前所上高中后身的民居小径探望花海,只见落英遍地蓝紫交融,偶有车过风行无声。
多少多少年后的正常日子,我都不会忘记这个难忘的春夏,不会忘记风吹花飘、瑟瑟而鸣的无言安然,不会忘记每日沉闷的等候怎样听取紫色云烟。
艳阳之下,其正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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