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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为儿子把下学期的学校表格填完,有一些文件需打印下来签字,照相之后再上传文档的,这种情况下,我百分之百会用“单面纸”打印,因为所有程序只涉及纸的一面。
所谓“单面纸”是我自己的一个确认,说的是已被用过一面的纸张,我永远会将它们留下把反面用过才予丢弃。
我固执地认为,纸张是人类共有资源,我太渺小,无权挥霍。
日常中,不知有多少次我会拆开垃圾邮件,为的是看看里面有没有可资利用的“单面纸”。每当我做这件事时,都会替发件人感到莫大难过,对方也许永远想不到他的投放“目标”,会怀着如此心理拆信。
当然,使用这类单面纸会有一个小麻烦,那则是已被使用过的那面纸上,十有八九会把我的名字和地址依英文书信惯例列于纸的左上,因此在用完“双面”之后,我最终会将纸张翻过身来,把左上我的名字和地址剪掉。
昨天,在我填完表格把单面纸揉成一团之后,才想起要把“单面”上的名字等等去除。将这张皱皱的纸才翻过来,我竟然看到“Pomona Valley Hospital”的字样,让我一时有些恍惚,这竟是我曾两次捐赠医疗物品的医院。
(儿子的脚踝几个月前打篮球时被扭伤。)
这家医院距离我家虽说不远,但在我知道他们急需医护用品之前,却从未听说,捐物当时还是上网查到医院地址遵循GPS的指引而去,倒是正巧意识到它离儿子的学校不远。
仔细看下去,才知道这是儿子去年12月打篮球把脚踝扭伤后,学校带他去看诊的收据。儿子是寄宿学生,校内诸事未必我全知道,脚扭之后我虽带他也看过急诊,想必学校还是进行了跟进治疗,去的,就是这家我曾认为跟我从前与今后都不会有任何直接关联的医院。
(把儿子问诊单和医院的感谢信并列而放。)
我把前几天刚收到的医院写给我的感谢信拿出来和儿子的收据并排而放,觉出了人事的衔接和暗合,无从预知路径。捐赠,虽乃社会气节,却也说不准正是自己的亟待。
看来,一旦为执念而活,不知道哪天就顺了天意。
这么多年来,听到过太多从未有一丝一毫捐赠痕迹的人说,美国人中盛行的捐赠是假,全是为了免税原因。即便是,却又怎样?政府出台税务优惠鼓励良善,对正向循环予以扶持,对推进社会道德正是最好助力。
美国几乎所有非政府行为的“免费”大都经由捐赠而来,自本周开始,我所在的加州宣布向州内7万名贫困学生每人发放一台笔记本或平板电脑,以解决他们疫情期间上网课的需要。
在本周一的加州疫情简报会上,州长夫人珍妮弗·纽森(Jennifer Siebel Newsom)首次现身讲台,她表示,“目前加州有五分之一的家庭没有足够的远程学习工具,导致这些家庭的孩子在疫情期间无法上课”。
(州长夫人指出了贫困孩子无法上网的窘境。)
这确实是个严重问题,调查显示,在加州,有50%的低收入家庭和42%的有色人种家庭缺乏远程学习所必须的电脑。鉴于这种情况,加州公共教育局局长和教育委员会等机构向州内的私营企业寻求帮助,尤其是硅谷的高科技企业。结果,苹果、亚马逊、惠普以及电信运营商Sprint、T-Mobile、Verizon等公司都出钱出力为贫困学生提供网课的设备和网络。
与此同时,加州公共事业委员会还拨款2500万美元,用于购买热点和WIFI。为帮助这些学生家庭解决随之而来的缺乏互联网连通困境,州长纽森说,州府萨克拉门托市与加州交通局合作,在5月1日之前将7辆校车全部改装为移动热点,作为试点开到农村和贫困家庭社区去解决实际问题。
(把校车当作移动WIFI发射点,是个好主意。)
我看过这个构想的联网示意图,觉得非常智慧,带有信号的车子停在若干建筑物的旁边,导致整个建筑群都能接收得到,学童也可带着手提电脑来到车边直接连通WIFI上网学习。
在这种捐献风潮裹挟下,这一阵,许多过去不易看到的演出也被捐献出来,其中最为难得的是太阳马戏团大名鼎鼎的“O秀”。此剧我曾在上月所写拉斯维加斯疫情惨状的前文着力介绍,须知如此开放上网,演出的粗细环节必传遍世界每一角落,再想实施营销,干脆覆水难收。
紧随其后的还有英国音乐剧作曲家安德鲁·韦伯在Youtube频道“The Shows Must Go On!”中,首次免费播映他个人的经典音乐剧作品《歌剧魅影(Phantom of the Opera)》。
今早,这部舞台剧的续集《爱情从未死去(Love Never Dies)》又开始免费播出,一早我就接到朋友转来的链接,好一番热闹与提醒,成为舞台剧迷界盛事。
据知安德鲁.韦伯的绝大部分作品,诸如《猫(Cats)》、《Jesus Christ the Superstar》和《艾薇塔(Evita)》等音乐剧,此后会轮番全球免费播放48小时。与此同时,世界很多著名乐团、芭蕾舞团和剧院也都免费开放了他们形形色色的演出录像。
这么一来,居家避疫原应枯燥难熬的生活,要想跟上日日大秀,还真忙乱踉跄。
(疫情当中,很多难得一见的演出免费开放。)
相比民间捐赠,这一次,美国政府方面的“免费”力度也前无古人。在洛杉矶,自3月20日起联合学区宣告停课,这也意味着很多原本在学校吃免费午餐的低收入家庭学生断了餐饮,学区于是提供了60个领餐点,让有需要的学生在学校关闭期间仍可去这些地点领取餐包。为方便拿取,一份餐包包含两顿饭菜,内容包括牛奶、鸡蛋、肉类、汉堡、水果和果汁等。
此后,4月1日随着“封城”令的延长,免费发餐的范围也开始向学生家长开放,即无论家长还是学生都可以到学校领餐。仅仅在上周五一天,洛杉矶联合学区就发放了58万份营养餐,共耗费2.6万加仑牛奶、2.7万磅胡萝卜、21万碗燕麦、50吨水果以及数不清的火腿肠,学区平均每天用于发餐的花销高达200万美元。
(加州发放免费餐饮的供应点。)
就在今天下午,加州州长纽森又宣布启动一项名为“Restaurants Deliver”的新计划,免费为州内符合条件的老年人提供日常膳食,同时也可为在COVID-19大流行期间失业的餐厅工作人员提供工作。
Restaurants Deliver所产生的财务费用主要由联邦政府承担。具体做法是招募当地餐馆,为弱势人群提供每周7天、每天三餐的服务,符合条件的人每天将获得最高$66的补助,具体分配为早餐16美元、午餐17美元和晚餐28美元。纽森说:“这不只是在解决吃饭问题,这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系。”
相比之下,疫情重灾区纽约市在这方面做得更为迈进,该市市长4月3日宣布,政府自当日起向全市所有人免费发放三餐。此前该市的435所公立学校基本上只为学生和家长提供免费食物,早中晚三餐可同时取走。如今,市内所有人无需出示任何证件均可从设在市内的公立学校领餐点取走食物,人们也可以为自己和全家人取走所需餐食。
为免领取混乱,市政府规定,带着孩子的成人可在每天上午7点半到11点半之间取餐,没有孩子的成人在11点半到下午1点半间取餐。市长强调,“任何需要食物的人都可以来领,没有人会被拒绝,不需要任何费用”。
而对于原本习惯前往老人照护机构用餐、但现在必须居家防疫的年长者,纽约市安排了送餐上门服务,以确保他们的食物供应。
我感觉如此敞开提供背后的意思是,任何人都可以拿任何份数的食品。其实在洛杉矶,如今的发放也基本如此,没人查询证件、没人盘问身份,现场义工表示说,他们唯一只问一个问句:“请问您要几份?”
这种世界大同的远景没想到被疫情忽然拉至近在咫尺,以前舆论中对美国治安会因瘟疫不靖的担忧,显得多余。
我所在的救助洛杉矶市中心无家可归者的Care Mission 基金会,自疫情爆发后不得不中断义务送饭服务,目前除了动员青少年义工每周捐献一千多袋自制饼干外,自上周开始又全体动员募捐购买材料为弱势群体制作口罩。
为此,基金会里的青少年们每周都在群里接龙标注自己认捐的口罩数量,在美国出生长大、从未做过针线活的孩子们专门去买了缝纫机学习缝纫,在疫情下、在网课后,奉献他们力所能及的操劳。
就在我行将完稿的时刻,得知洛杉矶警察局的培训中心开始接受我们基金会的口罩捐赠了,没想到少年们的苦心缝纫竟会算进威武警察的“装备”。
(基金会的少年们在自制口罩。)
(基金会将口罩和食品发放给无家可归者。)
(基金会的孩子们为弱势群体制作饼干。)
我的一位住在海边的朋友今天有点小小奇遇,天色晴好,她和女儿沿着海边锻炼而去,身上只有手机没带钱包。
最终她们来到昔日的海边商业区,看到一家冰淇淋店仍在营业。老板是一位上了年纪的亚洲人,不会苹果付账,也不会使用Venmo做现金转账,但执意免费赠送她们店里最有名的“Frozen Banaba”,说可以下次回来再付款给他。
朋友不好意思接受如此款待,正推辞中,旁边的一位兜里只有20块现金的白人女士提议,朋友可以用手机转账把20块钱转给她,然后用她的20块现金去买冰淇淋。
此举牵动三方,谈笑中达成一切,能体验如此诚挚名贵的串联,不靠疫情的促成,无所机缘。
4月1日,在美国东部威斯康辛州密瓦基市(Milwaukee),也就是我在前几篇文字中曾标出该市非裔美国人死于新冠比例奇高的那个城市,有一对Gall姓老夫妻在前院架设了提供免费食物的桌子,声称所有东西,任何人“只要真正需要,就可以拿走”。
(Gall家提供的免费补给站一开始货色不多。)
一开始,他们的这个小小免费补给站仅有主食、罐头、牛奶等几样东西,但却有极难买到的卫生纸。
原本他们认为这个补给站的物品很快会被大家拿光,毕竟在这时去商店采买有感染风险。但没想到,他们补给站的规模反而越做越大。虽然人们会从这里拿走他们需要的东西,但还是有很多人会为补给站添加“补给”,甚至还有人捐钱。
(没过多少天,他们的补给站迅速扩大。)
东西多到两个桌子放不下的时候,Gall家就用捐赠得来的钱购买了帐篷,把免费物品范围扩大到饮料、尿布、卫生用品、纸制品和宠物食品等等。
目睹眼前发生的补给站巨变,Gall一家深为感动,“说真的,我们因此恢复了对人类的信仰”。
(Gall一家说是自此已经“恢复了对人类的信仰”。)
无独有偶,我的英国女友昨天出门采买,这一个月来她去了很多次商店都没买到过面粉,这一次却意外看到货架上还有寥寥几袋。
把面粉买回家之后,她自己留下一袋,其余的全放在门口请邻居自取,她说因为她深知,“还有比我家更困难的”。
(我英国女友留在家门前的免费面粉和杂物。)
这几个月与瘟疫同在的日子里,我时常觉得,疫情是一面明镜,社会的水准,尽在其中。
Shu医生告诉我,她的医院差不多要恢复面对市民的普通“择期”手术了,也就是医院40个手术室全开,恢复正常医疗。她的这话,让我心头一亮,觉得最知“春江水暖”的医院能有如此预期,说明疫情结束为时不远。
她说计划每天都可能改变,现在还是个预计,当我问她到那时每个病人在手术之前是否会被检测新冠指标,她说“这是一个好问题”。
那则Shu也在捐赠,捐的是自己的安全和勇敢,病人免费受用她的医护和精神。
大敢于世,大恩于患,这种了不得的隐形慷慨,说时微不足道,做来博大精深。我甚至会觉得,在温情满溢的社会中,献爱这事也时不我待,稍纵即逝。
历经盛开的奔走,收成晚到的飘扬,以心换心的诚挚中,好几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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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燕妮

陈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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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报人、记者。生于杭州,长于北京,毕业于上海铁道学院机械系铁道车辆专业,中国作家协会北京分会会员,曾任《中国社会保障报》记者。1988年赴美,曾任美国《美东时报》记者,美国中文电视台记者,曾为《美洲文汇周刊》负责人,自1994年起出版过《告诉你一个真美国》、《纽约意识》、《遭遇美国》和《美国之后》等十多部畅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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