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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就是2020年12月17日,早上7点半,在全美最大医疗系统工作的Shu医生于她所服务的医院接种了辉瑞新冠疫苗第一针。就在接到她发给我其喜气洋洋接种照片的刹那,我忽然泪如泉涌,感觉不得已屈从于黑暗的无望,豁然洞开。
 
霞光已扣响所有大门,无论你是否承认恍若隔世。
 
Shu是在上完夜班之后作为医院“最危险人员”获得接种,因为她每天的工作就是为重症病人插管,因此她在院内共分六批的医护危险等级中,被公推为“最高危级别”,号称战斗在“核反应堆”旁。
 
这些月来的太多个夜晚,我往往会收到来自她的消息,有时在凌晨,有时在深夜。目睹身边医护感染后死亡的惊恐,我分享过她太多的沮丧和绝望。期间也历经她因身体不适而怀疑自己感染,在等候检测结果的太长几日,我见证她的艰难心路,就像看着一位战士在慢慢清洗铠甲上的血污。
 
直到两个月前,我们一起上课的Zumba教室开了室外课堂,我力劝她重新加入。结果虽已缴费,却终因入冬之后疫情猛烈导致医务繁忙,她竟从未出现。
 
上周,Zumba教室不敌加州居家禁令和市场低迷决定永久关闭,Shu说自己的钱也就留在那里吧,算是疫情中给曾经的挥汗如雨送出最后怀念。
(Shu医生在接种疫苗。)
 
此次疫苗,尤其是辉瑞疫苗,以其需要著名的摄氏零下70度的超低温运送而令人侧目。很多天来我时常在想,所谓“摄氏零下70度”,应能用怎样的方式炮制而成?须知在地球暖化日剧的当下,南北极冬天的最低平均气温也难于达到如此酷寒标准。
 
因此,对此“低温”,我则仰慕。
 
今早,Shu医生拍下了运送疫苗的神奇低温冰箱。从照片上看,其方头楞脑、貌似庸常,我止不住地想象那些奇异的疫苗针剂该怎样密密匝匝地最大化其中容积?
 
此物深奥,负荷的是满满的地球明天。
(神秘的低温运送疫苗冰箱。)
 
Shu医生是在刚注射完疫苗后给我发出的留言,说是接种新冠疫苗的痛感比流感疫苗还来得轻微。从她传来的照片和视频中,看着他们医院“最危险”医生们怎样在排队等候注射、听着视频中她同事们爆发的那些“再无新冠”的欢呼,整个早晨,我遏制不住地持续流泪。
 
这是人类至关重要的艰难一步,也是向瘟疫出拳的最狠一击,为了这一天,我们一同等了这么久。
(辉瑞疫苗效力高达95%,共计两针。)
 
此次,Shu医生的医院很早就将院内医护人员风险评估详细下达,你已经知道,“高危头号”就是Shu医生的重症病房,其它还有肺科等少数科室,人员包括重症监护医师、急诊医师、外科重症医师、麻醉师、重症病房工作人员和专科医师、呼吸治疗师,以及需要在重症病房工作或过夜的人员。
 
所有属于高风险类别的医护,都会经由医院经理或疫苗调度小组联系本人,预先告知接种疫苗的各项细节。在他们的医院,此次疫苗只来了200剂,众多医护对疫苗的需求仍处于“粥少僧多”局面。
 
除了Shu医生这种顶级危险医护之外,第二批的“危险”人物,既包括包括了做X光、CT和B超的专业技术人员,也包括了为医院打扫卫生的普通员工。
 
他们医院框定出来的“危险等级”共分六档,值得提到的是,在所有等级中,都没包括医院院长。
(排队等候注射的“高危医护”们。)
(接种后需滞留观察十几分钟的医护们。)
(用于计算滞留时间的计时器。)
 
在这个时刻回看9个月前,我在危机四伏的3月写下的《全美医护此时赤手空拳》一文,那时连N95口罩都需要洗了再用的Shu还正用手术室无菌大塑料袋作为自己的“插管防护”,我和她一同经历的彼时心酸,至今难忘。
 
那时候的她把塑料袋套在头上,接一根仅仅可供几分钟呼吸使用的氧气管进去,力求一个“插管”手术能在五分钟内完成。
 
“也就只有差不多五分钟时间,在我自己被塑料袋憋死之前必须完成手术。”她苦笑着描述了两者的制约关系。
 
但即便这种“瓜菜代”,她同事当时还提醒说,“塑料袋穿脱过程中可能产生静电,原理上恐怕会导致氧气燃烧”。
 
我当时写道,“一时两难”。
(3月份,Shu医生曾用塑料袋作为防护服每天为重症新冠病人做插管手术。)
(我捐赠给Shu医生高价买到的口罩,疫情严重两不见面,我把我的感激放在她家门口。)
 
下午的时候,也就是Shu医生接种疫苗完毕的10小时左右,回家洗澡上床之后一觉醒来的她还是告诉我,“开始有些反应了”。
 
“我觉得身上有点儿热,但仅仅有一点,同时有点头晕。其它的都好,胳膊一点儿也不疼,我也没打寒战。”
 
疫苗接种之后,她得到了一张接种卡片,上面记录有接种日期,她并被告知将于21天之后接种第二针。
(Shu医生医院内接种了疫苗的同事们。)
 
与此几乎同时,我的邻居、在洛杉矶郡执业的内科马医生今天上午10点也得以在美以美医院(Methodist Hospital)接种新冠疫苗。
 
在洛杉矶郡,医生接种疫苗也需预先申请登记,会被审查是否符合政府首批接种条件,并非每位医生都能在此刻有此幸运。
 
马医生是在美行医的最早几位中国籍华裔西医,也最早通过了美国医生资格考试。在自己获得美国医疗认可之后,他曾辅导过众多来自中国的业内后进层层过关,被晚到的国内医学生尊为看得见的“前辈背影”。
(在洛杉矶执业的内科马医生在接种疫苗。)
 
疫苗到后,医生们需预约时间排队轮候,接种前还要逐一被检测体温。接种之后,他们同样被要求用定时器观察注射反应,历时十五分钟。
 
文字写到马医生时我心已颇多平复,虽然内心依旧涌动漫天感动。从此刻起,天渐放亮,随同入地升天身处其中,我们这一辈走过的是怎样悲哀与庆幸。
 
为医生们和你我们额手称庆。
 
块垒的解药,竟忽然披挂腰间。
 
不信你看马医生边打针边比划出的那个“胜利”手势,一切尽在。
(美以美医院排队等候接种的医生们。)
(每位接种者都需要事先测量体温。)
 
现在去谈太辽阔的疫苗接种反应,似乎过于“前卫”,唯在圣地亚哥执业的另一位华裔医生,有着稍微深远的感受。他所处地区昨天就得到了为高危医生进行第一批接种的疫苗,接种过后24小时,他发文评说:“感觉基本上沒事。唯一确定的是被打针的肩膀有些痛,但不厉害。昨晚还包了些粽子,没有问题。一、两个小时前喉咙开始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脖子有那么一点点僵硬,但不确定是否和打疫苗有关。”
 
而就在我即将完稿此刻,自上午接种迄今也已过10小时的马医生谈起反应,只说是有“极轻微的针口疼痛,其它暂无任何不适”。
(为接种疫苗而忙碌的医生们。)
 
也是在今天,现任美国副总统彭斯办公室表示,彭斯夫妇将于明天在白宫公开接种疫苗,美国卫生与公共服务部医务总监Jerome adams也将一同接种。
 
与此同时,候任总统拜登过渡团队也表示,拜登最早将于下周公开接种疫苗。
 
拜登在两天前曾经声明,福奇博士建议他尽快接种,但是他本人希望将一线医疗人员和弱势群体的接种作为头等大事。“我不想插队,但我也想确保我能够向美国人民证明疫苗是安全的。”
 
在此之前,美国前总统奥巴马、小布什和克林顿都已表态,说自己愿意公开接种新冠疫苗,以证明疫苗的安全有效。
(三位美国前总统都表示愿意示范接种。)
 
同样在今天,加州公共卫生厅(CDPH)宣布了州内新冠疫情的最新统计数据,其中包括全州重症监护室(ICU)的空床率数据。结果,南加州地区重症监护室的空床率竟已降为0.0%。
 
也就是说,在南加州现有的医疗资源中,已经没有一张空床可以接纳新确诊的新冠重症患者。
 
根据加州州长颁布的“区域居家避疫令”(Regional Stay at Home Order),全加州被划分为五大区域,每日都须按地区统计重症监护室可用容量,若少于15%即进入避疫状态。今天公布的全加州最新数据为:湾区13.1%、大沙加缅度地区11.3%、北加州25.8%、圣华金山谷0.7%,以及我所居住的南加州0.0%。
 
这可真是命悬一线的一喜一忧。
(南加州重症病房可用容量今天降为0。)
(全美接种疫苗接种进程秩序示意图。)
 
自12月14日,也就是3天前,纽约长岛Jewish医疗中心(Jewish Medical Center)护士Sandra Lindsay首先接种辉瑞疫苗之后,太多的生死悠关都找到了出口。
 
这是无比伟大的一周,硬是逼迫世界的调色板,改了色系。至于各项指标如我者排队轮到的接种疫苗时间,靠谱地说,应在明年夏天甚至秋天。
 
秋天清爽,满含覆盖。
(护士Sandra Lindsay首先接种疫苗。)
 
在今天这个划时代的关头,感激所有帮助过Shu医生和她所在医院的挚爱们,我有幸目睹周遭诸友做出种种不求回报的医疗防护驰援,这些大爱,陪伴Shu医生们度过了艰难到无从言说的分分秒秒。
 
自此,一切的一切,就都快了。
 
纸船明烛照天烧完,看我们怎样风尘仆仆长途归来。
 
惊悸于墓地与玫瑰。
 
感慨于前世与今生。
 
 
(《时代周刊》的年度人物,毫不奇怪地曾是满脸口罩压痕的医护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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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燕妮

陈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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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报人、记者。生于杭州,长于北京,毕业于上海铁道学院机械系铁道车辆专业,中国作家协会北京分会会员,曾任《中国社会保障报》记者。1988年赴美,曾任美国《美东时报》记者,美国中文电视台记者,曾为《美洲文汇周刊》负责人,自1994年起出版过《告诉你一个真美国》、《纽约意识》、《遭遇美国》和《美国之后》等十多部畅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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