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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笔开始写这篇文字的时候,全美病例已进入43万大关,死亡人数也即将到达1.5万,在这个煞气十足的关头,下笔艰难。

(墙上所写:“让富人为新冠买单。”)

前几天偶遇好几行字,看后有些愣怔,说这是一位印度医生的社交平台留言。我对流传而来的字句一向审慎,怕的是遭遇假托,但我肯定被这好几行字剧烈触动,感到所言力拔千钧:

能保持社会距离是种特权,说明你家有足够的地方隔离。能洗手也是特权,说明你有自来水可供使用。有干洗手液也还是特权,说明你有钱购买它。禁足不出门更是特权,说明你有能力不出门工作。防止新冠病毒的大部分方法都适合富裕人群,从根本上说,这是一种由能够到处飞的富人传播,最后害死数百万穷人的病症。有能力保持社会距离、禁足不出门的人都应该理解自己所拥有的是特权,因为很多印度人并没有这些权利。

(印度的人口密度令人印象深刻。)

印度我去过,自然方面不特给力,夏天车内车外温度相差20摄氏度,道路两旁的人潮永远比肩接踵,常见大型动物与人在街头并进。此刻疫情来袭,回想那地方,可真是一派毫无指望。

在全印度几乎最重要的观光景点瓦拉纳西恒河码头,在超过摄氏45度的人山人海中,想要找到一个带空调的地方比登天还难。非但如此,整个区域还时常劈头盖脸地停电,这一下,连人影都看不周全。声名赫赫的景区尚且如此,其它地方就更无法想象。

谈到隔离,则奢侈了。

随着新冠病毒的感染加剧,我们最常听到的一句话就是:病毒没有歧视,不论贫富,谁都会感染。

这话乍听貌似客观,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路易斯安那州的新冠死亡病例统计数字。)

在美国,多州资料都显示了非裔美国人的感染和死亡比例出奇的高。在路易斯安那州的死亡病例中,非裔美国人的比例占到70.5%

路易斯安那州(State of louisiana)是美国南部的一个州,位于墨西哥湾沿岸。根据2010年的人口普查,当地白人居民占44.8%,黑人占40.0%,亚裔占3.5%

而另一个数据来自威斯康辛州密尔瓦基市健康部门,该市50%的受感染者、62%的住院者和87%的死亡病例都是非裔美国人。而当地的人口构成中,白人人口超过55%,黑人人口仅约占27%。 

(密尔瓦基市统计出的疫情对非裔的影响。)

类似的情况在芝加哥也发生着,约有 71% 的死者为黑人,而芝加哥的非裔人口比例也仅为 29%

美国很早之前就有媒体做出如此警告:冠状病毒在社会中最先压垮的,是穷人。

洛杉矶的非裔社区不算集中,但多年前我见识过纽约著名的黑人聚集区哈莱姆,也就是曼哈顿大约120街以北的位置。

因为贫穷加上治安不靖,当地很多屋主干脆放弃了自己的物业,即便留下来的,你看到的也是整栋楼遍布用木板钉住的窗户,居无品质。

(哈莱姆地区曾经是令人害怕的地方。)

当时的哈莱姆街头常年站满游手好闲的青年,只要你一遇红灯稍有停车,周遭的危险可能瞬间来到,曾有一句言简意赅的描述形容那里:在每天的早午饭之前,都可能先要迎接一场暴乱。

非裔家庭中,父亲因各种原因出走算是常态,剩下母亲一人独力带着大群孩子活在贫困边缘的家庭比比皆是。如何靠母亲一己之力加上政府救助保持每月房租和子女营养,是整个社区的常年难题。

这种凄凉下,若再加上停工和隔离,不可想象。

离开纽约快三十年,听说曼哈顿所谓好区北沿已上移不少,愿天保佑。

据美国《时代》周刊三天前的报道,纽约市卫生部门发布的数据显示,该市低收入街区是此次遭受新冠肺炎打击最严重的地方。

报道称,纽约市卫生与心理卫生局发布了按邮政编码分列的新冠肺炎病例详细数据。截至43日,病例数目最高的地区(指病例数在4091245例之间的单一邮区)集中在纽约贫穷的布鲁克林区、皇后区和布朗克斯区的一些地方,而曼哈顿区的大多数白人和上流社会居住街区中,病例数字相对较少。

到目前为止,民众对用于阻止新冠病毒传播的规程已很熟悉,经常洗手、避免人群拥挤和远程通勤。而这些规矩照做起来,太多穷人无法完成。

很多非正规部门的工作人员、在线客服驾驶员、杂货店售货员和厨房工人等劳力工种没有在家工作的便利,这一、两个月中,每当我在超市结账时分,面对还在工作的收银等等躲无所躲行业的人员,我都会悲哀地想到,他们的确在给我们提供生活的最低必须,但如果家境富裕,他们家一定不准许其冒险上班。

更为难办的是美国成千上万的无家可归者,对他们而言,使用自来水是奢侈、无法选择远程工作、不能挑拣自己的食物来源、在庇护所或自己搭建的帐篷中远离社会接触也无从谈起,无奈只得与疫情同悲、听天由命。

(美国的无家可归者难题由来已久。)

根据白宫的一份报告,美国如今有近20万人流浪街头,随着收入不平等的加剧和住房成本的上涨,华盛顿州、加州和俄勒冈州都是无家可归问题最严重的地方。他们是双重风险。一种是对自己的风险,另一种是对社会的风险,美国奥瑞冈州州立大学全球健康中心(Center for Global Health)主任纪骏辉(Chunhuei Chi)说。

最近,我曾看到拉斯维加斯治理无家可归者问题的一个迫不得已办法。上周,拉斯维加斯一所天主教堂出现了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导致大约500名临时安置在教堂内的无家可归者被迫撤出。拉斯维加斯市政府只好将当地一处废弃的露天停车场临时改造成收容站,用于安置这批失去住所的人们。

政府人员在停车场入口处发放被褥,指引人们按照白线划好的停车位置秩序睡下,正好也保持了当局规定的社交距离

(拉斯维加斯政府用停车场安置无家可归者。)

这是冲向全世界最脆弱族群的滔天巨浪,相关医疗研究显示,低收入的生活条件与糖尿病、心脏病等慢性疾病的高发有关,后者又可能提高新冠肺炎染患和致死率,这也是在身体条件上贫穷人口为何不堪一击的原因。美国现有4,060万贫穷人口,他们住房逼仄、存款不够,连囤货都无从谈起。

据路透社报道,总部位于肯尼亚内罗毕的慈善机构Oxfam今天表示,新冠病毒疫情的影响可能会把全球约五亿人口推入贫困。正在因为疫情而迅速发展的经济危机比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更加严重。报告指出。疫情导致全球贫困状况可能自1990年以来出现首次增加,这可能把一些国家推回到30年前的贫穷水平。

如此,疫情和贫穷轮番登场、交相呼应并成为互补,结果是谁都好不了。

无论如何,今天我还是知道了一个好消息,曾让加州州长纽森哽咽的志愿报名加州医护队伍的人数,政府最初预估申请者可能会有30000人,但你已经知道他们第一天就收到了25000份申请,到今天,这个数字竟然高达81,879

中国的抗疫教父张文宏曾经高明地说过,疫情的胜利不是取决于防控好的国家和防控早的国家,而是取决于防控最差的国家

在这个意义上,嘲笑甚至狂欢于他国的抗疫艰难、极度提防自己不要被人万里投毒的做法,其实并无意义。

我时常在想一个问题,让我们大胆做一个假设,假设世界上所有的新冠病人要么治愈要么死亡,但只在非洲某部落或印度某贫民窟还存在一个病人,则他会不会以一己之力把这新冠再次染遍全球?

或者把这种极端状况拉近到我的身边,假如我们每周救助的那些洛杉矶市中心的无家可归者哪怕还有一位,哪怕就是每晚都坐在迪士尼音乐厅附近街头长椅上把双臂插入衣身永远紧闭双眼一言不发每次静静地把车停在他面前我都会轻叫一嗓嘿,兄弟的那位是地球上唯一的一位新冠残留,你觉得这世界真会痊愈?

太明觉厉。

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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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燕妮

陈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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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报人、记者。生于杭州,长于北京,毕业于上海铁道学院机械系铁道车辆专业,中国作家协会北京分会会员,曾任《中国社会保障报》记者。1988年赴美,曾任美国《美东时报》记者,美国中文电视台记者,曾为《美洲文汇周刊》负责人,自1994年起出版过《告诉你一个真美国》、《纽约意识》、《遭遇美国》和《美国之后》等十多部畅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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